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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天下】(402-403)

    r29年12月23日

    第四百零二章·心怀鬼胎鬼打鬼

    京兆馆驿。

    丁寿合上礼单,乜斜打量着堂下的两位不速之客,缓缓道:“二位宗亲,如此厚礼丁某可不敢当啊。”

    客位上坐着的两人年纪也不甚大,容貌相仿,稍大的一个闻言笑道:“缇帅乃天子近臣,大驾贲临关内,我二人本该早表寸心,怎奈身份低微,不得及早拜见,还请大人宽容怠慢之罪。”

    “言重了。”丁寿轻笑,“二位皆是天潢子孙,身份尊贵,敝人这官做得再高,也是皇明臣子,安敢尊卑不分,本末倒置。”

    眼前的兄弟二人是秦王府宗室庶人朱公钟和朱公铸,代秦王朱樉在太祖诸子中排行第二,仅次太子朱标,为诸藩之长,洪武十一年就藩西安,不但成为攘夷九王之一,还担任首任宗人令,王妃就是大名鼎鼎的元朝名将、中书右丞相、河南王王保保的meimei,当然这姐妹儿肯定不是叫‘赵敏’。

    太祖皇帝朱元璋为每个儿子都做了一首五绝诗,各支的子孙后代就按这二十个字依次排辈,以五行相生规则起名,所以明代宗室只要一看名字,便可分出是那一宗支第几代子弟,秦王这一支的排名是‘尚志公诚秉,惟怀敬谊存’,从这二人的名字看,该是朱樉的三世孙,比现在那位等着袭爵的秦王府长子朱惟焯要高出三代,萝卜不大,全在辈儿上了。

    按说宗室袭爵除嫡子外降等荫袭,亲王、郡王、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镇国中尉、辅国中尉,直至奉国中尉而止,但总有些或倒霉或缺心眼的宗室被革去爵位,成为庶人,比如齐王、谷王等支,再有很多命苦的所谓庶人连名字都没有。

    明初虽设立宗人府管理宗室事宜,后来这机构名存实亡,宗人令多为勋戚挂职,职司也由礼部接掌,记载皇族宗室繁衍传递和生死娶葬的玉牒交由翰林院十年一修订,而礼部这帮孙子们拿钱才办事,各宗报上的新生人口因为钱没到位,拖着不起名的大有人在,没名字就没法进谱牒,不能领俸,而宗室日渐繁衍,也会有各府管理混乱,不能及时上报等情况,宗室子弟头发白了也没混到大名的大有人在。

    “二位有什么事也不妨直说,人情世故么,丁某还是懂得一些的。”丁寿摇了摇手中礼单。

    跟前这兄弟俩名字在这摆着,肯定不是后者,八成是祖上不知哪一位干了什么混账事被革了爵,若只想谋个爵位,丁寿倒不介意帮一把忙,毕竟老朱家庶人的日子也不好过,人家肯凑份子送礼,是看得起自己,二爷伸手不打笑脸人,有里有面的事做做无妨。

    “是关于惟焯那小子……”朱公铸按捺不住性子,脱口而出。

    丁寿剑眉轻扬,“秦王长子?”

    “哦……不不,不是王长子,是王府承奉贾能,”朱公钟狠狠瞪了一眼急性子的弟弟,陪笑道:“那贾能身为王府承奉,不知好好侍奉引导王长子,反胡作非为,败坏王府声名,请大人代奏陛下,严惩其jian。”

    朱公钟兄弟二人各呈上一封奏报,递交丁寿。

    丁寿大略看看,不以为意地笑道:“只办一个贾能可够?”

    听丁寿语气松动,二人大喜,朱公铸连声道:“足够足够,少不得还要请缇帅在陛下面前进言几句。”

    “好歹也是六品王府属官,这点礼儿是不是轻了些?”丁寿拍着礼单。

    不怕你开口,就怕你不收,朱公钟急忙道:“缇帅放心,我等还有重谢。”

    “重谢?一个亲王爵位值多少?”丁寿声音突然转冷。

    “大人何出此言?!”二人齐齐变色。

    “您二位是真傻还是当本官是傻子!王府承奉为非作歹,宗支之首岂会脱得了干系,何况而今府内当家的原只是个旁支出身的垂髫稚子,若有心人再推波助澜,这秦王的爵位怕是要易主吧!”丁寿冷笑,各地宗藩都是这个套路么,朱同铋这么坑周王,秦王府也来这一手,既然对贾能有意见直接奏报朱惟焯啊,找二爷当出头鸟算怎么回事。

    “大人明鉴,我兄弟绝无觊觎王爵之意。”心怀鬼胎的二人冷汗刷地流了下来。

    “知道不是你们,说句不中听的话,二位的身份还差得远。”丁寿翻来覆去地欣赏自己的手掌,“秦府郡王说少不少,说多也不多,掰开指头算算,除了早就无后人薨殁除国的,再刨去几个这几年正等着袭爵讨封的,还剩下几个人!”

    丁寿抬手将礼单丢了下去,“那边怕是许了你们两个天大的好处吧,这点东西给他拿回去,本官不是要饭的。”

    “缇帅您说个数,那边一定给您凑……”

    “闭嘴。”朱公钟狠狠拽了弟弟一把,揩揩额上冷汗,这小子明显不想沾惹麻烦,加钱怕也是难了。

    “呦呵,这算公然行贿么?”丁寿讥笑。

    “大人恕罪,我等绝无此意。”朱公钟急忙拉着弟弟跪下,他们这样无官无爵的宗室,地方官都可以卡着钱粮欺侮,何况这位还是京中大员。

    丁寿踱步而下,围着忐忑不安的兄弟二人转了几圈,两人心虚地冷汗直冒,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真想给的话,就拿出点诸藩之长的秦府气魄来,我说多少是多少,你们和身后的人有这个底气么?”丁寿弯腰凑近两人耳边道。

    “我们……”朱公铸支支吾吾,不敢再多嘴。

    “滚!”丁寿大声叱道。

    兄弟俩打了个激灵,惊慌失措地跑了出去。

    “欺负孤儿寡奶的王八蛋!!”丁寿恨恨骂道。

    ***

    入夜,丁寿馆驿内又多了两位客人。

    “缇帅夤夜见召,不知所为何事?”朱惟焯小小年纪,行礼依旧一丝不苟。

    “公子请坐。”丁寿又对朱惟焯身后的贾能笑道:“贾公公也请坐。”

    贾能躬身推辞,自觉站到了朱惟焯身后侍立。

    “说来没什么大事,丁某本在驿馆小住,却总有些热心人担心在下寂寞,上门送礼……”丁寿将袖中手本递了过去,“一同送来的还有这个。”

    朱惟焯与贾能凑在一起览阅,不多时便面色大变。

    “贼子竟敢!”贾能被气得七窍生烟,切齿怒骂。

    “缇帅,这都是虚妄污蔑之词,万万不可当真啊。”朱惟焯毕竟年纪小,一时间手足无措。

    “这次或许是无稽之谈,下次未必言之无物,秦府长子一言一行万人瞩目,您管得了自己,还能约束到身边所有人,想寻些错处还不简单。”丁寿晃着脑袋说道。

    贾能只道丁寿要借机敲诈,冷哼一声道:“有什么明枪暗箭尽管往咱身上招呼,天子身边还有明理之人,这官司打到御前也是不怕。”

    丁寿眉峰一蹙,寒声道:“贾公公,本官知道你与刘公公是同乡,犯不着拉虎皮做大旗,丁某不妨告诉你,本官入仕年跟着刘公公办的案子,便是剐了司设监掌印张瑜,这位张公公也是您老乡党吧?”

    贾能怫然变色,还未开口,朱惟焯已抢声道:“贾伴一时失言,缇帅不要怪罪,缇帅驻足长安,惟焯荒疏礼节,实在不该,惟焯愿倾秦府百年珍藏,求缇帅高抬贵手。”

    “瞧瞧,说的下官多贪财似的,见外了不是。”这孩子会来事,丁寿一直对这位克己守礼的小正太印象不错。

    “小爷,您不必如此,奴婢愿随丁大人入京领罪。”贾能悲愤万分,没了百余年积攒的家底,王府还怎么打点京师与地方各司,又如何接济王府繁衍出的许多血脉宗支,自家小爷将来还当什么王爷,一个穷措

    大罢了!

    “丁大人,惟焯孤苦无依,全赖伯祖母与贾伴抚养,只要保全他二人平安,我愿上表朝廷弃爵归隐,求大人成全。”说到此,朱惟焯已是低泣哽咽,涕泗长流。

    “小爷,奴婢这残缺身子,当不起您这般厚爱!”贾能噗通跪倒,以头抢地,“若推了爵位,怎对得起老王妃殷切厚望,老奴又如何见九泉之下的先王啊!”

    哟,这二人主仆之情如此深厚,确实出乎丁寿意料,看来朱公钟他们身后的人也预料到这一步了,原以为攻讦贾能只是个发难的由头,看来还藏着杀招呢,NND,竟然想用点小钱就把二爷打发了,朱公钟朱公铸两个王八蛋!

    “长子爷不必如此,丁某没有难为贾公公的意思。”丁寿一手托起一个,义正辞严道:“当时在下便将这二人斥退,请二位来,也只想给长子爷提个醒。”

    “当真?”别看外面传闻这位锦衣帅和再世青天一样,贾能只相信自己眼睛,方才小爷说要献出王府库藏时,这小子脸上都快乐开花了,像极了吃完原告吃被告的贪官。

    丁寿也是冤枉,他只是在听到小正太的大手笔后,潜意识里不经意露出的对财富的喜爱,并没真打算收这孩子的钱,起码没打算收这么多。

    丁寿并没搭理贾能,相比较还是小孩子好糊弄,“长子爷,常言说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您小小年纪执掌秦藩,难免成为众矢之的,一个处理不好,后患无穷哦。”

    “这二人的手本我会命人送进京,长子爷就当不知道这事,另亲笔具一本,只说秦藩公钟二人欺您年幼,跋扈不遵约束,长子爷日夜惊恐,寝食难安,一定要措辞悲切,怎么可怜怎么说,我再知会银台一声,通政司将这两道本奏前后脚呈递陛下……这谁是谁非,还不一清二楚么!”

    贾能一拍大腿,高啊,一个不到十岁的娃娃哀哀诉苦谁会不信,朱公钟他们对自己的讦奏立即就变成了呈堂罪证,万岁爷岂不龙颜大怒!

    “这……如此上奏不显得我无能管教王府,况且又置二位曾叔公于何地!”朱惟焯皱着小脸,举棋不定。

    “长子爷安心,您年纪轻这事天下宗亲谁不知晓,当今万岁又比您大了几岁!万岁爷最恨的便是这般倚老卖老,以大欺小的混账,况且您自承其短总比让人琢磨出来好,陛下只会喜欢您这份坦率性情。”丁寿实在太了解正德小皇帝了。

    “小爷不可妇人之仁,那二人包藏祸心,早请陛下降敕申饬也算给他们个警醒。”贾能也在一旁相劝。

    身边人如是说,朱惟焯也就信了,借丁寿书房具本,丁寿却把贾能拉在了一旁。

    “贾公公,您说请陛下降旨申饬的事是真是假?”

    “怎么,丁大人还有他意?”贾能反问。

    “人家找了这两个身份低的庶人做出头的橼子,不就是看重了他们辈分高么,这样精挑细选出的两只‘鸡’岂不同样适合给那些别有用心的‘猴子’们看!”丁寿眨眨眼睛,朱公钟朱公铸,既然拿二爷做枪使,就别怪二爷心狠。

    “丁大人的意思是把他二人的米粮断了?”

    “那也不必,您写信提醒刘公公一声,凤阳府的高墙不就是给宗室庶人预备的么!”丁寿咧嘴一笑,露出森森白牙。

    贾能心中一突,这小子真他娘狠,得提醒小爷万万别招惹了他。

    ***

    ‘啪’,一只成窑五彩盖钟被摔得粉碎,一名头戴翼善冠,身穿赤红衮龙袍的男子怒声咆哮:“岂有此理!他以为他是什么人,不过我朱家养的一条狗,不识抬举!”

    “王爷息怒。”一个面皮蜡黄的中年男子气定神闲地坐在椅上,一双大手犹如蒲扇般,手背上青筋交错,尤为瞩目。

    “杀了他,邵先生,让他死!”男子一步窜到近前,声色俱厉。

    “王爷若是下定决心,这事倒不难办。”邵先生捻着下颌短须,得意一笑,“只需放个风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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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零三章·身陷黑店黑吃黑

    丁寿久候刘景祥一家不至,终于失去了耐心,留下部分人手继续等,他则带着于永、郝凯等人启程赶赴九边重镇固原。

    固原镇又称陕西镇,所辖长城为东起延绥镇饶阳水堡西界,西达兰州,本属内地,兵备只需靖虏,弘治四年起大明那位‘中兴之主’将他老子收回的河套地区又丢给了鞑靼蒙郭勒津部,这一带便成了鞑子进犯关中地区的要冲,陕西北境虽设延绥、宁夏、甘肃三边,但是由于战线漫长,三镇相距又较远,每逢敌寇犯边只能各自为阵,无法相互顾及,在对敌作战的过程中屡尝败绩,别说,弘治爷挨打久了也能打出点经验,为有效巩固西北防务,在弘治十年设立“总督陕西三边军务一员”,简称三边总督,改平凉府开成县为固原州,设总制府,节制调度三边兵马协同作战,弘治十四年又设固原镇,隶以四卫,将固原纳入了九边防御体系。

    丁寿等人出长安,过咸阳,沿着大明官道,一路经乾州、邠州,很快便进入了平凉府境,只消穿过弹筝峡北上,便可抵达固原。

    “卫帅,翻过这座山,前面瓦亭关设有巡检司和驿站,可要到那里落脚?”作为陕西地方千户,于永对此地道路还算熟悉。

    丁寿看看群峰环拱下蜿蜒曲折的山谷,摇摇头,“算了,这一头扎进去不知何时才能走出来,天色不早,在谷外寻地落脚。”

    ***

    一间孤零零的客栈坐落在峡谷口外,店幌死气沉沉地垂在旗杆上,看不清名字,客栈共有二层,装饰简陋,由黄土高原上常见的黄土堆砌而成。

    日已偏西,一名身材瘦小的店小二正费力用竹竿将一串串灯笼挑挂在屋檐下,忽听得远处马蹄声响,店伙计一下来了精神,手脚麻利地攀上了旗杆,搭棚瞭望。

    “大哥,大哥,有人来啦!”小二兴高采烈地向店内呼喊。

    “嚎丧呢,老子耳朵没聋。”一个小帽长袍的男子骂骂咧咧从店内走出。

    “大哥,来买卖啦。”小二跐溜从旗杆上滑下,兴冲冲跑到男子近前。

    男子与小二容貌相近,只是唇上多了两撇焦黄鼠须,对着跑近的店伙二话不说,先是一个爆栗,打得小二抱头呼痛。

    “说多少次了,兄弟归兄弟,生意归生意,老这么没规矩,丢人现眼的!”

    “是,掌柜的。”小二捂着脑袋口头答应,心中却是不忿,舍不得花钱请伙计,对亲弟弟耍哪门子威风。

    男子对这声称呼很是满意,掸掸油腻腻的长袍,仰着脑袋问道:“客人在哪儿?”

    没等小二回话,便有个破锣嗓子嚷了起来,“店家,来人牵马,安排上房,爷要住店。”

    掌柜打眼一看,二十余人鲜衣怒马,簇拥着几辆马车已到了店外。

    掌柜笔直的腰板猛地一曲,缩头耸肩,喜笑颜开道:“几位爷,里面请,小二,招呼客爷。”

    丁

    寿吐出嘴中沙土,低声咒骂此地的鬼天气,向身后郝凯等人嘱咐‘看好东西’,便随着掌柜进了客店。

    客栈设计成回廊形状,一层饭堂,二楼是客房,丁寿赶路满身风尘,直接命掌柜的准备热水洗漱,随后有什么好酒好菜尽管上就是。

    郝凯等锦衣卫将马匹牵入马厩,也各自进房安歇。

    客栈后厨,兼职厨子的掌柜在案板上运刀如飞,熟练地切着一盘盘羊rou。

    “大……掌柜的……”急匆匆冲进厨房的小二口不择言,见自家大哥握着菜刀,眼含杀气,识趣地立即改了称呼。

    “大掌柜?这称呼不错,以后就这么叫吧。”解锁了新称号的店掌柜cao刀继续干活。

    店伙没心情计较这些,“大掌柜,来的是批肥羊。”

    “还用你说,小三十匹马呢,转手出去起码几百两银子的赚头。”掌柜的头都没抬。

    “不是马,是马车里的十八个箱子……”店伙四下看看无人,还是不放心地尽量放低了声音。

    “卸车的时候我去搭手,虽说被他们立即给推开了,可能估摸出分量不轻,是硬货。”

    ‘咣’,剔骨刀深深陷入案板,掌柜失声道:“十八个箱子都是?!”

    “看分量差不多。”小二笃定点头。

    掌柜激动得轻轻颤抖,“我说甚来着,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兄弟,机会来啦!”

    店伙带着几分担心犹豫道:“不过这些人看着不好惹,真的要动他们?”

    “送上门的买卖,不做没脸见祖师爷,办他!”

    ***

    洗去尘埃的丁寿又换了一身衣服,顿觉神清气爽,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缺个搓背捶肩的美人儿在身边伺候。

    见丁寿下楼,散座的众锦衣卫起身肃立。

    “坐吧,”丁寿压手示意众人坐下,对桌边郝凯问:“于永他们呢?”

    “带着手下几个人在屋里看银子。”见丁寿入座,郝凯张罗店家给各桌上菜。

    “那就给他们送份吃食。”丁寿大多时候还是很体恤手下。

    “于千户说在外不宜同吃一个地方的食物,他们在屋内吃干粮。”郝凯不屑撇嘴,“杯弓蛇影,有这个必要么?”

    “小心使得万年船,这于永办事还算勤谨。”丁寿将一张大饼撕碎,丢进盛满羊rou汤的海碗。

    “大人说的是。”郝凯递小话不成,讪讪点头。

    “行了,哥几个也累一路啦,开吃。”

    听了丁寿下令,邻桌的几个锦衣卫不再拘谨,埋头吃喝。

    郝凯替丁寿斟满一杯酒,丁寿举着杯子半天不喝,瞧得郝千户心中打鼓。

    “大人,可是这酒水糙劣,难以下咽?”

    “本也没指望这地方有什么好酒,”丁寿扁扁嘴,叹了口气,“爷也是命苦,家中娇妻美妾丢下不顾,跑到西北来吃沙子,那宋巧姣在时好歹还可养养眼,现在整日对着你们一帮粗坯,食难下咽呐。”

    丁寿说话没什么顾忌,郝凯干笑几声,“是卑职们无能,待到了固原,定为大人寻摸几个娇滴滴的美人……”

    “不用到固原了,现在就来了。”

    顺着丁寿目光,郝凯看向了刚进店的一名少女,一身剪裁得体的紫色劲装,足蹬粉底鹿皮快靴,长腿婀娜,玉立亭亭,三指宽的绯色腰带紧束蛮腰,更衬得怒胸蜂腰,凹凸有致。

    少女进店一扫,便发现了丁寿所在,径直而来。

    不理堂中警觉站起的锦衣卫,少女自顾走到近前,长剑重重在方桌上一放,“丁寿?”

    “大胆!”郝凯拍案大喝。

    丁寿不满地横了郝凯一眼,讨个没趣的郝凯移到别桌,在丁寿示意下一众锦衣卫重新入座。

    “姑娘看着面善,我们见过?”

    “我师父是司马潇。”

    丁寿一拍脑门,“咱们在京郊碰过头,竟然险些忘记,真是该死,未请教姑娘芳名?”

    “慕容白。”慕容白在丁寿对面坐下。

    “相逢即是有缘,丁某敬姑娘一杯。”丁寿笑嘻嘻地为慕容白斟了一杯酒。

    慕容白略微犹豫一下,举杯一饮而尽,还不忘向丁寿亮了一下杯底。

    “痛快。”丁寿含笑陪饮,放下酒杯又道:“尊师何在?”

    “师父没来,”慕容白神色一黯,转瞬便昂然道:“我要与你做笔交易。”

    “尊师武艺高强,天幽帮财雄势大,还有什么需要丁某代劳的?”

    “杀人。”慕容白一字一顿。

    “尊师杀不得的人,我的成算似乎也不大。”

    “你武功远胜于她,只是……”慕容白薄唇微抿,半晌才吐出几个字,“师父守在她身侧。”

    “女人?”丁寿觉察到了什么。

    见慕容白不语默认,丁寿突然捧腹大笑,引得众人侧目。

    摆手告诉手下自己没什么,面对粉面含霜的慕容白,丁寿拭去眼角笑出的泪水,“看来女人喜新厌旧起来,比男人更甚。”

    “谁说师父厌我了,只是那不要脸的狐媚子勾引……”

    看丁寿似笑非笑的模样,慕容白自觉失言,羞恼道:“你答不答应?”

    “应什么?你出什么价还没说呢?”丁寿轻轻搓掌,“得罪我那位师侄,得看值不值啊。”

    “一条救你命的消息。”

    “哦?”丁寿终于来了些兴趣,“说说看。”

    “道上有人传出消息,你……”慕容白头脑一片昏沉,娇躯软软倒下。

    “慕容姑娘,你怎么了?”丁寿起身搀扶,也觉天旋地转,再看周遭手下不知何时都已伏桌不起。

    “内息无阻,不是中毒,难道是……蒙汗药?”丁寿双手扶桌闪过最后一个意识,随即也倒了下去。

    ***

    客房内,于永坐在一个银箱上默默啃着干粮,手下的三个锦衣卫被干巴巴的馕饼噎得直瞪眼,听着外面同僚胡吃海塞的动静,只得自认倒霉。

    “大人,姓郝的也太欺负人了,大家都是千户,就算是京里来的,也没有这么使唤您的道理。”一个锦衣卫忿忿不平。

    “这差事是我要的。”于永淡淡道。

    那锦衣卫话语一窒,憋得说不出话来。

    “当着卫帅的面,有点眼力见,等我熬出了头,亏待不了弟兄们。”于永也被馕饼噎得不轻,拿着水囊喝水,却半滴也倒不出来了。

    那锦衣卫果然长了眼色,将自己的水囊双手奉上,不忘表上一句,“全靠大人栽培。”

    于永仰脖灌了一大口清水,才算舒了口气,摇摇水囊,发现沉甸甸的存水颇多,“你小子倒节省,从上次打尖到现在还有这么多水。”

    “不瞒大人,哥几个水早没了,这是到店后让伙计补的清水。”

    于永面色一变,隐隐觉得哪里似乎不妥……

    ***

    一个个箱盖全部揭开,白花花的银子堆满了整间屋子。

    “大掌柜,大掌柜,你怎么了?别吓我呀!”

    店小二见自家大哥长大了嘴巴,面无表情眼神发直地瞪着满屋银子,一动不动杵了半天,以为他发了癔症,急忙连推带搡地高声喊魂。

    “冷不丁见这么多银子,刺激太大,给他一巴掌就打醒了。”五花大绑的丁寿靠在墙角,还有心给人出主意。

    “别胡说,我怎么能打我亲哥!”小二怒叱。

    “信不信由你。”丁寿

    翻了个白眼,作为过来人,他也这么失态过,虽说当时看的数目是现今不能比的,但病根总归都是一个

    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心思,小二颤巍巍举起了手掌,没等落下呢又听见一边丁二的小话,“得用劲打,不然醒不过来。”

    小二往掌心吐口唾沫,闭上眼睛扬手就是一大嘴巴子冲自家哥哥脸上扇去。

    一声脆响,掌柜的被打得原地转了一圈,瞪圆了眼睛看向小二,指指他,又指指自己,再指指银子,嘴长了半天,一个字也没吐出来。

    “哥,哥,您咋了,说句话呀!”小二都快哭出来了,冲着丁寿叫嚷:“你不说能打醒嘛,怎么成了这样!”

    掌柜突然打了个激灵,抱着小二嚎啕痛哭,“弟啊,我们终于熬出头啦!”

    “哥……不是,掌柜的,您没事吧?”小二拍着哥哥后背,关切问道。

    “没事,有甚事,”掌柜擤了把鼻涕,“叫甚掌柜的,以后就叫大哥,这破店开到头啦。”

    “不开店,咱干甚去?”

    “干甚?干甚不行!咱先建个大宅院,再置个几百垧地,给你娶七八房小嫂子,咱想干哪个干哪个……”掌柜的近乎癫狂。

    “得罪了天幽帮,你们哪里也去不了。”同样被绑成粽子的慕容白银牙咬得咯咯直响,真是阴沟翻船,栽到这两个蟊贼手里。

    “天幽帮?这女娃是司马潇的人,大掌柜的哥,咱们惹不起。”小二的称呼已经彻底凌乱。

    “怕个蛋,天幽帮的势力又过不了长江,咱哥俩立即收拾东西,沿陈仓道去汉中,然后入川,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哥给你娶几个苏杭美女做嫂子……”掌柜大哥立即有了应对。

    “天幽帮过不了长江,本姑娘保证你们能死在江南。”这两人越是无行浅薄,慕容白越觉被他们抓住是奇耻大辱。

    “你这妮子恁地多嘴,去把他们嘴都堵上。”掌柜叉腰喝道。

    小二十分听话,拿过一篮子布头将这一屋子‘粽子’个个都塞上嘴巴,慕容白当然不肯配合,小二自有办法,两指捏住俏鼻,待她张嘴换气时狠狠塞入,噎得慕容白美目直翻白眼。

    “我就不必了吧,在下很配合的。”丁寿实在信不过那些布头的卫生状况。

    “大掌柜的哥,这人是挺老实的。”小二倒还念着丁寿出主意的好。

    “咱们收拾东西的时候,万一他用嘴给他们咬开绳子,你我还跑得了嘛,不长脑子的东西。”掌柜抬手又是一爆栗。

    “咱商量商量,真要堵的话您换块干净点的,也算照顾。”丁寿试图讲讲条件。

    “再说废话,我就用袜子堵你的嘴。”掌柜的也纳闷,这家伙丢了这么多银子也不心疼,还有心和他计较这些。

    “别介,我不说了不行么。”丁寿认怂,乖乖让人堵住了嘴巴。

    “后院厩里马车和马都是现成的,咱们立即装车赶路,先去凤翔,然后……”

    掌柜正和弟弟规划路线,又听外面大堂里响起好似洪钟般响亮的声音,“人呐?都死光了?”

    “他娘的,平日里一个鬼影也不见,今天接二连三地来人。”掌柜没好气道,“去把他打发了。”

    客店大堂,一个高大肥硕的和尚踩着条凳,将桌子拍得山响。

    “来啦——”小二慌张张跑下楼梯,“哟,这位大师,真是不巧,小店打烊了,您换一家吧。”

    “放屁,你个开客栈的打个逑烊,成心想饿死你佛爷爷不成!”和尚一提领子,直接将小二拎了起来,目露凶光。

    “大师息怒,小二不会说话,实在是小店不卖素斋,招待不了师父。”掌柜的急忙跟了下来。

    “哪个说要吃素,好酒好rou尽管上。”大和尚拍着肥大肚皮,哈哈大笑,“佛爷修心不修口,戒色不戒yin,没那多忌讳。”

    “这个……”好不容易喘匀了气的小二还有顾忌,支支吾吾地不愿动弹。

    “怎么,怕佛爷不给钱不成!”和尚一巴掌将一张方桌拍个稀烂,“再敢啰唣,就把你们两个的脑袋当西瓜拍!”

    “是是是,大师稍待,我们这就去准备。”掌柜的急忙拉着小二进了后厨。

    “大掌柜的,这和尚面相凶恶,怕不是善类。”

    “管他善类匪类,今天谁挡着咱们哥俩发财,来一个放翻一个,来两个麻倒一双,给他加双份料。”掌柜狠狠道。

    外面餐桌,和尚抱着一只羊腿啃得满嘴流油,小二在旁小心伺候,和尚吃rou那股狠劲看得他直皱眉。

    “大师,这酒是小店自酿的,您尝尝。”掌柜将一壶酒摆在桌上。

    胖和尚一丢羊腿,两手在油腻腻看不出颜色的僧袍上抹了抹,也不用杯,对着壶嘴来了一口,频频点头,“不错不错,来一坛,用大碗。”

    “好嘞,小二,快去给大师搬酒。”掌柜的扫了眼被和尚啃得狼藉一片的rou骨头,暗暗蹙眉,这和尚定是十世修行的菩萨,几辈子缺的rou都在这辈找补呢,修心不修口,戒色不戒yin,这样的和尚我他妈也想做啊!

    “店家,你这厢的酒……劲头好大……”和尚咚的一声,扑到了桌上。

    “你他娘再横啊!”小二往和尚光头上狠拍了一记,犹不解气,举起桌上羊骨还想再来一拐。

    “行啦,别耽误工夫了,装车走人。”掌柜的还能拎得清哪个重要。

    两人也不去管这和尚,以他喝掉的药量足够睡到明天晌午,二人只顾费力将一箱箱银子搬到后院马车上。

    才搬了五六箱银子,又听前院响起了柔媚清脆的呼喊:“店家可在?”

    真是邪门了,两人同时心道。

    “甭管是谁,让他滚蛋!”掌柜没好气道。

    一个粉色袄裙的妙龄女子立在大堂,四顾打量着店内布置,见了伏案鼾声如雷的大和尚,嘴角轻轻一抹。

    “谁啊?”小二从后堂转出。

    “店家,我想住店。”女子约莫二十余岁,柳眉杏脸,皮肤白腻如脂,眼角眉梢隐藏着万种风情。

    “没空房了。”得了哥哥授意的小二底气很壮。

    “那么,打尖呢?”女子又问。

    “什么都没有,赶快……”小二准备挥手撵人。

    “赶快给姑娘张罗几个菜啊。”掌柜的笑容满面地奔了出来。

    “不是哥你……”小二不解。

    “不是个东西,哪有对客人这么说话的!”小二脑袋再度挨了一个暴击。

    “姑娘请坐,酒菜稍后就到。”掌柜的近乎阿谀般热情。

    “有劳店家了。”女子妩媚一笑,掌柜的顿时酥了半边身子。

    后厨内,小二自言自语地发着牢sao。

    “一会叫掌柜一会叫哥,这边说不接客那边又上赶着招呼,这日子没法过了。”

    掌柜的脚步轻快地进了厨房,“你嘟嘟囔囔地说什么呢?”

    “说你呐,咱到底走不走啊,你还给不给我买房置地娶嫂子啦?”小二难得硬气了一次。

    “哎呦小点声,”掌柜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眉花眼笑道:“这不是现成的小嫂子送上门了么。”

    “她?那楼上还一个呢。”小二将肩搭的毛巾向灶台上一甩,没个好声气。

    “你懂个屁,那小丫头拿刀佩剑的,还是个小辣椒的脾气,和她睡觉哪天兴起把你哥命根子剪了都不一定,可这小娘们……”

    掌柜脸上露出猥琐的笑容,“那声调千娇百媚的,再看那身段,风sao入骨,在床上不定多浪呢,

    这才叫女人,你的个小嫂子——就她了。”

    “那……还放酒里?”

    “放菜里面,人家姑娘还想和我喝几杯呢,别他娘把我给放翻了。”掌柜嘱咐一句,捧着酒壶酒杯就奔了外面。

    “抛头露面,还主动和男人喝酒,能是什么好人家,这嫂子进门你就等着戴绿帽吧。”小二心中嘀咕。

    大堂中,掌柜的和那女子推杯换盏,不过几杯下去,女子便蝉鬓微湿,凝脂里透出片片红霞来,看得掌柜口干眼热,心火乱窜。

    “小女子不胜酒力,怕是喝不动了。”女子扶着微微汗润的额头轻声道。

    “那就不要喝了,”掌柜的很是体贴,自认便是戏文里的才子佳人怜香惜玉也不过如此,“小二,快上菜。”

    “来啦。”小二捧着托盘转到前堂,放下两个热菜,两个凉拼,顺便向掌柜眨了眨眼。

    掌柜会意,急忙添酒布菜,“姑娘请试试小店的手艺。”

    女子眼波低垂,轻嗯了一声,掌柜感觉身子都要飘了起来。

    伙计实在看不惯他二人这做派,转身就要回后厨。

    “小二哥慢走,劳您辛苦,若不嫌弃,妾身敬您一杯。”女子捧起酒杯道。

    “哎哟哟,小的可不敢当。”店伙连连摆手。

    “姑娘给你就喝,便不识抬举。”掌柜不满,这小子现在就敢对未来嫂子不敬。

    店伙没办法,不情不愿地喝了一杯。

    “来,姑娘请吃菜。”掌柜热情地帮女子夹了一片羊肝。

    “谢店家。”女子顺从地将羊肝放进了嘴里。

    眼看朱唇随着咀嚼微微张合,掌柜与店小二得意对视。

    女子突然手扶螓首,“店家,你这酒……上头好快……”

    “小店自酿的,酒劲大了些,姑娘快用热菜压压。”掌柜解释道。

    “也好,那这半杯就有劳店家代劳了。”女子毫不避忌地将杯中残酒递与掌柜。

    眼看杯沿上的胭脂唇印,掌柜心中一荡,接杯一饮而尽,涓滴不剩。

    女子咯咯娇笑。

    掌柜哈哈大笑。

    店伙呵呵傻笑。

    女子突然面容一肃,“你们笑够了么?”

    “姑娘何意?”掌柜的一愣。

    “青草蛇赵成,花狸猫赵宗,你们兄弟俩在下五门里也是不入流的人物,竟敢把主意打到姑奶奶的头上!”女子寒声冷笑。

    “你如何知道我们兄弟底细?”掌柜赵成惊惧问道。

    “哥,我头好晕……”店伙计赵宗一头栽倒。

    “你酒里面下……”赵成也是头晕目眩,站立不稳。

    “你……你到底是谁?”

    “蒙汗药的小伎俩算计到杜翩翩身上,确是失策得很。”一个身材瘦削,面如淡金的老者踏步入了店门。

    “玉狐?!”赵成失声叫道,宇内七凶在黑道中凶名赫赫,和他们比起来自己兄弟真是上不得台面。

    从老者入门,杜翩翩便凝神戒备,此时挤出几分笑容道:“恕小女子眼拙,不识尊驾是哪一位,还请见告。”

    “宇内七凶敢在甘凉道上犯案,竟不识老夫谢自伤的贱名?”老者嘴角微勾,隐有嘲弄之意。

    杜翩翩悚然一惊,强作镇定道:“原来是崆峒五叟的乾坤手谢长老当面,小女子失敬,这便告退。”

    “且慢。”谢自伤沉声喝阻,“杜姑娘不嫌走得太急么。”

    杜翩翩眼波流转,“谢长老可要为赵家兄弟讨个公道?”

    “他们不配。”谢自伤目光从地上二人身上一转,便迅速移开。

    “老夫要的——是你从平凉府高平驿所盗的书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