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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天下(469)

    第四百六十九章宗室子名实不副天潢女进退两难

    第四百六十九章宗室子名实不副天潢女进退两难

    “可是礼部刁难?”朱祐枢沉声问道。

    皇明初立,明太祖‘惩宋元孤立,失古封建意’,为拱卫皇室和加强边防,分封子弟为藩王,各宗藩按亲王、郡王、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奉国中尉等爵位顺序,层层分封,亲王作为一藩宗子,管辖本府所属的自郡王以下各级宗室,宗室成员凡请名、请封等事宜,需经郡王府上报亲王府,由亲王府长史代表亲王向朝廷奏请。

    宗室新生子女,出生三日后即启各该亲、郡王及管理府事者审实,每季仲月,类奏一次,王府每岁将宗支奏报于朝,仍令长史司呈报宗人府奏闻赐名,编入玉牒。简单来说,就是每季度第二个月由王府长史代奏朝廷,宗人府核实,礼部官员按照该府字辈拟定双名,以皇帝名义赐名,并列入玉牒,获得赐名的宗室成员,以后才能再依次请封、请婚、请禄,换句话说,朱明子孙没有名字,毛好处你都捞不着半点。

    明初之时宗支不繁还好说,洪武年间男女合计只有五十八位,永乐年间一百二十七人,可这天下承平日久,百十年繁衍下来,宗支人数愈多不说,随着官场贪风日炽,请名过程中还出现了种种弊端陋规,形成一道道利益产业链。

    明代宗室不能从事四民之业,全靠俸禄养活,生孩子也算一种另类致富手段,有的宗室私婚滥妾,以私生子冒充庶子,有的以女易子,有的以夭折的充还在世,有的将螟蛉义子冒充亲子,此风愈演愈烈,成化年间晋藩阳曲王朱美垙妾室武氏和本府镇国将军钟(釒冕)夫人吴氏,各取异姓子假冒亲子,请名食禄,继任的阳曲王朱钟鍑更是跟老爹的小妾通jian,还生了个儿子,自个儿王妃侯氏放纵宫人yin乱,你说这么些没皮没脸的事一家子关起门来全家欢也就完了,朱钟鍑由于跟他小妈不和,互相攻击揭发,结果事发,武氏、吴氏与先王那位小妾俱赐自尽,同谋取异姓子者绞死,朱钟鍑降庶人,王妃侯氏革封号,宪宗朱见深还算不错,留了那个luanlun生出的私生子一条性命,随他爹闲住,将这丢人事遍告各王府,jian生子不得请名、请封。

    不过成化爷还是小瞧了自家亲戚的繁殖能力,弘治年间庆成王朱钟镒破了老朱家的生育记录,子女至九十四人,惊动朝廷,山西巡抚怀疑其中有收养异姓混乱宗支的情况,请皇帝彻查,结果礼部查勘结果是庆成王子女俱王妃、夫人、并宫人室女所生,别无违碍,朱佑樘只得捏鼻子认了,随即立法:郡王自正妃外妾媵不得过四人,各将军不得过三人,中尉不得过二人,著为令。朱明皇帝为亲戚的下半身也算cao碎了心。

    其实生子再多,宗室请名之路也是千难万阻,有亲王、郡王挟私报复,不给本府宗支请名的,也有抑勒宗人,凡请名封婚禄者,必索重贿的,更有甚者亲儿女明算账,凡子女应请名封婚嫁者,多抑勒不为奏;再有王府长史、属吏差役等勒索贿赂,甚至明码标价,郡王请名请封,一千两银子打底,镇国、辅国、奉国三将军五百两,镇国、辅国、奉国三中尉三百两,而且这银子花了人家也未必办成事,只说卡在京城某一衙门胥吏处,纵然身为王子,你也没地儿说理,只有委屈痛哭的份儿;更有王府长史明目张胆地开记花账,朦胧妄报,欺瞒朝廷,这百般刁难下来,便是家境尚好的宗人也苦不堪言,更莫说还有许多家境贫寒的宗室衣不蔽体,食不充饥,流移他乡,饿死道路,哪有银钱行贿,最后年六七十犹称乳名而终其身,死后连宗谱都录不得。

    即便运气好,过了本宗亲王郡王及王府官吏的刁难,请名宗室还要面临礼部审核,其实这职责原本归属‘掌皇九族之属籍’的宗人府,结果被礼部呛了行。因为自家亲戚五花八门的蒙骗手法,朱明皇帝对宗室审核愈趋严格,除了限制宗室纳妾的人数、纳妾时的年龄,同时对生母出身亦有要求,生母来历不详者不许请名,后来更是倡优所生子女,皆不许请名请封,不过仍是屡禁不止,万历年间秦王朱谊漶奏请诸宗庶子五十一人名封,被查出皆私婚滥妾所生,及远年未经请名与未报者,遭礼部劾奏。

    历经九九八十一难,终于到了‘礼部仪制司官制名以赐’的时候,老规矩,还得拿钱,许多宗人因生计艰难,到此已无力再向礼部行贿,功亏一篑。有的即便有了名字,那名字也够给自己添堵的,明代宗室人皆是双名,其上一字为太祖所定,而下一字以五行相传,朱元璋本意是避免子孙重名,借鉴了赵宋做法,为皇族各宗拟定派语(字辈),这样一看名字,可以清楚区分宗室成员的支属世次,只是汉字数量有限,这么个起名方法因为年久人多,不腾重复,礼部将常用字、生僻字、不详字都用尽后,开始直接生造字,然后以金木水火土附之,于是除了给玉牒中增加了一大堆元素周期表外,还为时人增添了许多笑料,如晋府靖安王朱敏没、朱敏溅;周府曲江王朱朝&159568;、安昌王朱肃渣、洧川王朱恭榨;肃王朱绅堵;唐府的承休王朱硕鳔;岷府的祁阳王朱幹蛙、广济王朱幹腫等等,还有那位不知道是钱没给到位还是礼部纯粹没安好心的汝阳王朱勤烝,你说儿子叫这个名字,他爹看自己老婆时能没点别的想法……

    纵然有幸请下名封,也未必能按额支取禄米,大明朝打洪武爷那会儿,就没给子孙发全禄,亲王因地方丰歉,或有减支,郡王将军等亦因民供有限,常禄悉

    减支一半本色,一半折色,其折色多不关支,最悲催的是宁夏庆王一脉,分封郡王并军校俱于亲王府禄米内分拨,百年来宗室繁衍,各宗支所需禄米全由地方州府供给,地方官又要给官吏发俸,又要给军士发饷,哪有余粮再养着一群宗室大爷,亲王郡王们惹不起,还得厚享,将军中尉以下,基本上就自生自灭,一家老小几天吃不上一顿饭的,大有人在,名虽宗室,苦甚穷民。不过老实说,依照大明文官的一贯揍性,就算能支付得起宗室俸禄,估计也要哭穷,打压宗亲从来都是刷声望的法宝,第一代宁王朱权晚年就没少受地方官的气,万历皇帝那位宝贝儿子福王号称‘地连三省’的赡田地租,地方有司也从没给齐,王府敢派人过来丈田,直接把你丫腿打折。

    兴王朱祐杬之国未久,兴府内就他老哥一个,肯定没有其他藩支的那些糟心事,张景明、袁宗皋两个长史猪油吃蒙了心也不会去敲诈他,算来算去,似乎只有礼部官儿们会在此事上做文章,是以朱祐枢有此一问。

    “那些礼部官儿都是无利不起早,赏他们几两银子也就是了,”朱祐枢冷哼一声,随即轻笑,“反正四哥家大业大,不在乎这九牛一毛。”

    弘治皇帝对待皇亲国戚宽厚是出名的,对这位四弟兴王尤为大方,为了弟弟大婚凑份子赐给淮安仪真盐一万引(万历给福王盐引千计被骂成了狗),后来又定下给兴王食盐每岁一千引;连就藩之地也是因之前指定的德安府与卫辉府被朱祐杬连连拒绝,干脆由他自己找,才选定为安陆州;兴王人还没离京,弘治六年朱祐樘便又从弟弟所请,将安陆州赤马野猪湖河泊所课钞赐兴王府,弘治十年又赐兴府郢、梁二府遗田三千八百三十九顷亩,弘治十二年,再赐兴王湖广京山县近湖淤地一千三百五十二顷。

    其实赐田问题倒是不大,许多王府赐田只是名义上赡田,并不是真要划出一大片田地来真归某个王爷管,只要地方上能凑出赡田所产的赋税,解送王府即可,当然到时候真能解送多少就看地方上腰杆子有多硬了。

    户部尚书周经便向孝宗皇帝建议,那一千多顷地上世代住种着一千七百五十多户,都指着这片田地贴办税役,归了王府必生怨气,不如每亩田征杂粮二升,每年解送赋税共计二千七百四石,来贴补王府支出,陛下您看这主意怎么样?结果孝宗皇帝直接下命这一千多顷地归王府管业。

    周经一看这可坏了,王府人一旦管庄,收多少税全凭自家定啊,要是兴王按皇帝那俩小舅子的cao性,直接每亩征收税银五分,比民田赋税翻上一番,好好的自耕农变了佃户,还要忍受王府压榨,老百姓不是逃亡就得造反啊,急忙再次建议将每年田地征收的一千石粮食解送兴王府,管理庄田的事就算了吧,这样陛下您既顾念了手足之情,也体现了仁德爱民之意。周经都把‘仁民’的名头搬出来了,一向仁孝的孝宗皇帝回答是:都已经赐给兴王了,这事就这么着吧(姑已之)。

    软的不行,周尚书就试图来点硬的,说陛下您不拿京山淤地当回事,老百姓可看得很重,如今湖广襄阳、安陆地方上不太平,大白天都已经有流贼劫掠,这些地方可都与京山县近湖淤地接壤,那些老百姓们不懂事,产业被夺,生活所迫之下可不会老老实实等着做‘沟中之瘠’,保不齐会去从贼,这事您得掂量掂量,还是听臣等的建议,算了吧。

    管你软的硬的,搁朱佑樘这儿就是不听不听,王八念经,这田赐弟弟管理是给定了,你说襄阳安陆地方上不太平害得民不宁居,岂有此理啊,百姓都是朕之赤子,何其无辜,命令‘所司尽心督捕,期于必获’,‘违者以失机罪’处理,好了,流贼也没了,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兴王朱祐杬开开心心接收赐田,他也真没教周大人失望,‘庄田税银(每)亩八分,三倍民田’,比起二张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蒋轮也不知晓荣王这话究竟是戏谑还是挖苦,跟着讪笑几声,不置可否,只是躬身道:“该有的心意卑职早已备下,可却无人肯收……”

    “哦?”朱祐枢略感意外,“礼官儿还转了性不成?”

    “仪制清吏司那里只言说外藩请名早有定例,须年满五岁方可,此时请名有违成法。”

    “扯什么定例,这是我朱家的家事,四哥已经按照规矩二月请名,他们还叽叽歪歪个……”朱祐枢见蒋轮神色有异,欲言又止,攒眉问道:“可是还有别情?”

    蒋轮点头,“袁长史寻了昔日同年,才探得些内情,说是今年乃是吏部京察与大计之年,凡事须得加倍小心,而且……”

    蒋轮觑着荣王脸色,低声道:“说是陛下对宗藩屡有严令,他们也不好破坏成法。”

    “什么陛下严令,还不是刘瑾那阉奴搞的鬼,又是降租税,又是踏勘清丈的,汝王兄和泾王兄都吃了他的亏,本王不过是想早几年为厚勋兄弟请封,他便借上谕之名说甚祖训禄米早有定制,先皇在日几时有这般麻烦!”朱祐枢想起为子请封之事被拒,怒火便抑制不住,狠狠捶案道:“离间皇亲,早晚有一天不得好死!”

    “就是,看那刘瑾身边聚集之人,便知这阉人绝非善类。”朱秀蒨想起今日遭遇,立即随声附和。

    “郡主休要妄言。”蒋轮立即喝止,不忘心虚地看看四下,鬼知道这十王府中有没有厂卫探子,外甥女少不更事,他可不能不防备一二,别到头来事办不

    成,还把兴王府给折了进去,加了几分小心道:“照王爷之意,此事要着落到刘公公身上?”

    “怎么,你还想去捧刘瑾的臭脚?”朱祐枢撇撇嘴,不屑讥嘲道:“你拉得下脸,便不顾四哥的名声了?”

    蒋轮勉强挤出几分笑容,“下官也是无奈,总不能耽搁了小公子请名大事。”

    “耽搁几年又有何妨,本王就不受那个闲气!”朱祐枢愤愤一挥袖子,“忍气吞声去求那阉奴,就是得了名封,也脸上无光。”

    蒋轮被斥得面上发烧,求助地看向小郡主朱秀蒨。

    “王叔你不晓得,父王也是有难言之隐。”朱秀蒨眼圈有些泛红,悲戚道:“先前大弟弟几日而夭,父王母妃痛断肝肠,如今好不容易再添新子,珍逾性命,特请了龙虎山邵真人为其打醮祈福,可没有名姓,这斋醮如何办得下去!”(朱祐杬长子朱厚熙的名字是嘉靖时补起的)

    听了朱秀蒨道出原委,朱祐枢有心说四哥纯粹是被湖广地方上崇道之风给带歪了脑子,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身为天潢贵胄竟信那劳什子,不过他如今也为人父,朱祐杬拳拳爱子之心,感同身受,看着侄女一脸凄婉之色,他也唯有怅然吁叹。

    “那刘瑾的胃口可大得多……”

    蒋轮急声道:“兴王爷来时交待,只要事成,不必吝惜银两。”

    “那阉奴性情怪异得很,便是使了银子,也未必能成事。”朱祐枢蹙额道。

    “所以还需仰仗王爷。”蒋轮欠身再施一礼。

    “我?”朱祐枢微愕后嗤的一笑,“本王与那刘瑾并无交情。”

    “下官是想着双管齐下,刘瑾那里不妨送些银子,只求他不坏事即可,倘若宫里再发了话,师出有名,谅旁人也说不出什么来。”

    “难!”朱祐枢一摇头,“不是本王自落颜面,论及宠信之深,本王这个亲叔叔,还比不上那阉人,今上一日不见刘瑾,便心中不喜,对其言听计从,我等宗亲谁人有此殊荣,况且皇上若真是耳根子软,肯听本王的话,那厚勋的世子名位早便请下来了,何至于受那刘瑾闲气!”

    蒋轮也略感意外,没想到皇上对刘瑾恩荣如此优渥,眼角余光瞥向朱秀蒨,看来也只有这最后一招了。

    “兴王爷远在安陆,时刻不忘仰慕天恩,先皇驾崩更是痛彻心扉,只因无旨不敢擅离封地,徒呼负负,此番郡主进京,还请王爷引荐拜见太后,代诉兴王爷葵诚臣衷。”

    朱祐枢纳闷,四哥生母邵贵妃还健在,蒨儿真要进宫也该先见那位亲奶奶啊,怎地急着见起太后来了,张家那娘们对朱家亲戚可不算热络,再一看蒋轮饱含深意的眼神,忽地恍然大悟。

    “你是想……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朱祐枢抚掌大笑,颔首道:“不错,这些事情小辈开口,的确比本王方便。”

    “还求王爷成全。”蒋轮作揖道。

    “小事一桩,不过么,你还忽略了一个人,”朱祐枢挑眉轻笑,“此人不但是万岁驾前红人,据宫里传出来的消息,他还凭着阿谀逢迎,讨得了太后欢心,他若从中作梗,四哥的事怕会功败垂成。”

    “何人?”蒋轮讶然,张太后的脾气他也略知一二,平日只对自家人的事情上心,旁人见上一面也是不易,更莫提‘欢心’二字。

    朱祐枢嘴角微微下撇,语气中带着七分不屑、三分怨恚,一字一顿道:“锦衣佞臣——丁寿。”

    “雄狐?!”蒋轮失声叫道,王府仪卫属锦衣卫序列,对这位近年间声名鹊起的锦衣帅他自然早有耳闻。

    “原来是那个小贼!”朱秀蒨暗咬银牙,心中发狠。

    ************

    夜幕低垂,刘瑾府上便宴还未散去。

    虽无歌舞女乐佐酒,刘瑾酒兴却浓,丁寿渐觉耳热神酣,老太监仍无罢饮之意。

    “公公,小子有些不胜酒力了。”面对刘瑾再次举杯,丁寿推脱谦让。

    “怎么,哥儿你如今官职见长,这酒量反倒缩减了?”刘瑾放下酒盏,揶揄道:“可是不愿陪咱家这老朽了?”

    我怕个屁,要不是惦记着趁夜安抚顾家丫头,二爷喝死你个赚人眼泪的老梆子,心里吐槽,丁寿脸上堆笑道:“小子怎敢,实在是府里还有琐事要处置,怕醉了脑子,理不清楚。”天都黑了,丁寿也拿不出回衙门办公务的借口来。

    刘瑾乜着眼,似笑非笑道:“你那府里事几时用你去cao心,那两个女管事不是将府中里里外外打理得停停当当,哥儿你只是个甩手掌柜罢了,还瞒咱家?”

    丁寿挠挠头,老太监还真对自己家事门儿清,瞎话都不好编,皱着脸道:“小子的脾性您老都清楚,干脆给您撂了吧,今儿个不小心,惹了一个姑娘不痛快,这不心里一直惦记着,喝酒没法尽兴。”

    刘瑾呵呵一笑,自斟了一杯,“这才是实话,别整日里公事家事的搪塞咱家,你喜欢哪家姑娘,十房八房的尽管纳到府里来,只要不误了皇命差遣,那都是你自个儿本事,咱家也乐得看你传宗接代,开枝散叶。”

    “这姑娘家与武定侯府有些瓜葛,想着郭侯爷那里……”丁寿难得神情忸怩,搔搔眉梢道:“是以才没敢告诉您老。”

    “顾采薇那丫头?”刘瑾庞眉微扬。

    “公公也晓得她?”丁

    寿奇道。

    “与哥儿你相关的,咱家哪件事不清楚。”刘瑾斜睨丁寿一眼,看得得他不禁心头一跳,猜不透老太监是否话里有话。

    “顾家那丫头品性不错,也不算辱没了你,至于武定侯那里,”刘瑾轻蔑一笑,“你无须cao心,满朝勋戚,不差他父子两个,不过么……”

    丁寿心思又再提起,只听刘瑾徐徐道:“你这未来的丈人家可不简单啊!”

    “公公说的是。”丁寿点头认,心有戚戚道:“他爹娘的性情是有些古怪……”

    凤夕颜的火爆脾气他是早有领教,至于顾北归那老家伙,非官非商,上结公卿,下交江湖,交游广阔,有求必应,丁寿也有些困惑,人家孟尝君好客养士是为展其政治抱负,顾北归这位大明‘及时雨’花钱如海,除了闯出‘赛孟尝’的偌大名声,似乎也没捞到什么好处,难道是单纯喜欢败家?

    看着丁寿扶额蹙眉的愁烦模样,刘瑾一笑,比掌如刀做了个下切手势,“既然觉得是个麻烦,干脆咱家就替你处理干净,这家世简单的女娃儿,娶回家里也省心些。”

    “不劳公公费心,小子能应付得来。”丁寿慌忙将老太监那手掌刀给推了回去,好家伙,娶个媳妇就要灭人爹妈,就算处理得再干净,二爷传出去个专克岳父岳母的名头,还有谁肯把自家闺女嫁进丁家宅门。

    “真的不用?”老太监还不死心。

    “真的不用!”丁寿苦着脸举起酒盏,“公公,咱们还是继续饮酒吧……”

    刘瑾朗声大笑,“喝酒喝酒。”

    “都什么时辰了,还没喝够呢!”随着略带埋怨的清亮女声,一身劲装的刘青鸾昂然进门,身后还跟着jiejie刘彩凤,手捧托盘,衣袂飘飘,翩然而至。

    “二叔,这都掌灯了,您老也一把年纪,怎地喝起酒来还毫无节制。”刘青鸾凑近刘瑾,轻轻摇着他的肩头,半是嗔怪半是撒娇。

    老太监被侄女哄得开怀,“今日高兴,下不为例。”

    “便是再高兴,也该爱惜身子,”刘青鸾横了邻座人一眼,樱唇微扁,“偏某些人不识趣,只顾自己畅怀,不为他人cao心。”

    这丫头是又要找揍吧,丁寿心里这通腻歪,斜楞着眼睛便要反唇相讥。

    “丁大人,闻得您陪二叔在花厅酣饮,彩凤忧心酒多伤身,特备了些醒酒汤来,大人请用。”纤纤素手捧起托盘上的一只玉碗,刘彩凤盈盈浅笑,送至丁寿面前。

    看看人家,丁寿斜睨一眼正对他愤愤而视的刘青鸾,接过玉碗道了声谢,“累得姑娘费心了,换得某些人啊,怕是永远也不如姑娘般想得体贴周到。”

    刘青鸾着恼道:“谁说的,这醒酒汤是我与jiejie一同熬制的,二叔,你也来上一碗。”

    唇刚及碗沿,丁寿立时止住,疑惑道:“你熬的?”

    刘青鸾眼睛向外一鼓,“怎么?不行!”

    刘彩凤帮着meimei解释,“二妹确是帮着妾身看着火候,耗了不少精神。”

    垂目瞅瞅玉碗中混浊汤水,丁寿犹疑道:“你没趁机下毒吧?”

    ‘噗嗤’,刘瑾忍俊不禁,扭头看看身边气得跳脚的二侄女,立即干咳一声,“寿哥儿,过了,青鸾也是一番好意。”

    “本姑娘堂堂华山弟子,讲究个是非分明,我要杀你自会堂堂正正在比武场上,谁会使这下作伎俩!”刘二小姐厉声娇叱。

    丁寿晃晃脑袋,蒙谁啊,二爷接触到的华山弟子,还真没谁堂堂正正过,“二小姐,如果丁某没记错的话,您前番暗算人家郭姑娘,连声抱歉都没说过,在下不解,这暗箭伤人、背后偷袭的手段,究竟是华山派仁义无双段掌门亲授,还是二小姐无师自通,青出于蓝呢?”

    “你……爱喝不喝!”刘青鸾将端到刘瑾嘴边的醒酒汤往桌上重重一摔,也不顾汤汁四溅,扭身便走。

    “青鸾!”刘彩凤唤了一声meimei,秋波流转,看向丁寿的目光中饱含幽怨,“我姐妹一片好心,大人何苦如此多疑。”

    “此汤若只是彩凤小姐亲手烹制,在下深信不疑,来者不拒。”丁寿咕咚咚仰脖将一碗醒酒汤一饮而尽,亮起碗底,桃花眼中满是笑意,“且倍感盛情,铭记五内。”

    “大人言重。”丁寿说得郑重,刘彩凤杏眼羞含,玉颊绯红,低垂粉腮道:“不打扰大人与二叔雅兴,妾身告退。”

    “小姐自便。”丁寿谦谦有礼地目送刘彩凤离开,转首嘻笑道:“公公,刚才小子言语唐突令侄,您别怪罪。”

    话是这么说,丁寿在刘瑾面前放诞惯了,心里全没当回事,不想扭头见刘瑾一脸肃容,心底不由一虚,老太监不会要给自家侄女找场子吧。

    “好好的一碗醒酒汤,就这么糟蹋了,”刘瑾垂目看着面前汤水已洒出大半的玉碗,抬眼望向刘彩凤去处,喃喃自语道:“有些事,不能再耽搁咯……”

    ************

    黄华坊,丁府后街。

    茫茫夜色之中,两个身形小巧的黑衣夜行人沿着高大院墙一路潜行,在一处雕花墙下止了脚步。

    “就是这里,听荣王叔讲此墙后面是后花园,穿过花园,东侧后院便是主人起居之处,那小贼想必就住在那里。”前面的黑衣人扯下面巾,正是兴王府小郡主朱秀蒨。

    另一个黑衣人便是朱秀蒨的贴身侍女铭钰,此时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纠结,“不是说劫富济贫么,摸到人家卧室作甚,难不成郡主你想……”

    铭钰横掌在自己脖子下抹了抹,随即被主人赏了一个爆栗。

    “那小贼纵然可恶,好歹也是朝廷命官,我好端端的杀他作甚,你长些心眼好不好,”朱秀蒨恨铁不成钢地点着同伴额头,“大凡宝库定然离着主家住处不远,从那里寻起来也能近便些。”

    “闹半天你连人家财宝放在哪里还不知呢,”铭钰可怜兮兮地捂着被戳痛的额头,“怎么不同王爷问个清楚?”

    朱秀蒨被气笑了,掐着柳腰道:“我怎生去问?王叔啊,烦请你告知我那丁寿宅邸的藏宝之地在何处,侄女今夜去给您出气,得了好处咱们叔侄二一添作五,大家发财……呸,我说你脑子里进茶汤啦!我旁敲侧击好不容易才打听出这内宅大概,莫说荣王叔不一定晓得那小贼宝库所在,便是知道,我也没法张嘴问啊,堂堂郡主从亲王嘴里探路踩点,已经够荒唐的啦!”

    抬手擦去脸上飞溅香唾,铭钰噘着嘴道:“亏您也晓得这事荒唐,那还来这一遭?”

    “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舅舅和袁长史竟然真的要给那小贼送礼,还不美死他啦!我给他来个先下手为强,等他知道赃私被盗的时候,嘻嘻,有他哭的!”朱秀蒨想着那一脸坏笑的小子气急败坏的模样,喜不自禁。

    “可人家毕竟是锦衣卫的首脑,里面定然防备森严,你看这墙就有多高啊……”铭钰仰望着丁府的峻宇高墙,心中总觉不妥。

    “这是他霸占人家的府邸,与他有什么相干,凭我这一身武艺,就是龙潭虎xue也闯得一闯,怕个什么!”朱秀蒨挺着茁壮胸脯道。

    “郡主,我这心里慌得很,总觉得要出事,要不……我看……还是算了吧?”铭钰缩肩弓背,仿佛鹌鹑般小声嗫喏。

    “别这么婆婆mama的,人都到这儿了,怎么能算了,你乖乖留在这里给我把风,别被巡夜的兵马司给逮了就是。”说着话,朱秀蒨已开始从头到脚检视自身装束。

    “还有官兵巡夜啊!?”铭钰身子缩得更低了,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那我们还是快走吧,要是真被抓住,舅老爷和袁大人还不得打死我呀!”

    “母妃那么疼你,他们怎敢!你呀,踏踏实实在这里等着吧。”朱秀蒨勉励地拍拍铭钰肩头,纵身提气,娇躯一跃而起,在半空中足尖又一点雕花砖墙,施展梯云纵身法,身形再度拔起丈余,跃入高墙之内。

    “哎,郡主……”铭钰话才出口,猛省起自家是来做贼的,大声不得,忙不迭双手捂紧嘴巴,乌溜溜黑睛双目四下张望半天,见阒寂无人才松了口气。

    再抬头,小郡主早已不见踪影,铭钰抱紧双肩缩在墙角,一阵夜风吹来,遍体生寒,说不出的孤冷无助,小姑娘抹了抹眼角,喃喃道:“郡主,我怕……”

    ************

    月光之下,丁府花园中假山崔嵬,花木丛簇,一片幽静。

    蓁蓁花丛中忽地探出一个人头来,那人左顾右盼,搔搔后脑,懵然自语道:“穿过花园就是主宅,可这花园门究竟在哪边啊?”

    朱秀蒨天真地将事情想得很简单,穿过花园,直趋主宅,纵是寻不得宝库,也要卷走丁寿一批细软,好好出口恶气,可进得花园她才发现,这丁家花园布置与自家王府的截然不同,单就寻个出路便教她晕头转向,好不容易找到一条碎石小径,偏还不敢沿着路走,躲在花丛树荫中行了一段,再出来那甬路又不见了踪影,怎不教人急煞!

    不管了,这厮花园能有多大,不躲不闪照着南面闯过去,撑死一盏茶的工夫也就出了这园子,小郡主打定主意,随即又考量起另一个问题,东躲西藏了半天,究竟哪面是南,哪面又是北啊?

    正当朱秀蒨咬着手指发愁,忽听远处传来人声,立即闪身缩进花丛。

    细碎脚步声愈来愈近,人语也越发清晰,只听一个柔和悦耳的女声道:“老爷出去一日了,还未回来?”

    另一个甜腻入骨的声音道:“没呢,你又不知咱们爷的性子,夜不归宿是常事,今夜不定在哪里快活呢!”

    随即一串媚声浪笑,朱秀蒨暗道一声“无耻”,也不知她骂得哪个。

    “唉,若是今夜有处安歇,我也宽心了,只怕爷夜半回来还未用饭,长此下去可要坏了身子。”

    “你就放心吧,谭管事早嘱咐倩娘妹子和丁七家的轮流守在灶上,断饿不着他,嘻嘻,再说了,爷的身子结不结实,妹子你还不晓得?”本就柔腻的声音中透着一股子暧昧旖旎。

    “哎呀,杜jiejie,你又拿我取笑!”柔和女声多了几分羞恼。

    “好好好,不说了,你最近鼓捣的那劳什子怎样了?”甜腻的声音中带着笑意。

    “有人帮忙,还有些意外之喜。”

    “哦?与我说说。”

    “还不到时候。”

    “还要等到什么时候,莫不是非要躺在爷怀里时才肯说出来请功,呵呵,好让爷多加把劲?”

    “杜jiejie,你……,人家不与你说了!”

    甜腻声音顿时又一通娇媚荡笑。

    jian夫yin妇,果真是物以类聚!朱秀蒨狠狠揪下身畔一束花枝

    。

    笑声忽止,只听另一人担忧道:“杜jiejie,你怎的了,meimei适才不过是一句玩笑话,并非……”

    “无事,只是适才一路有些乏了,妹子你独自回去吧,jiejie在这里歇息片刻。”

    歇息片刻?那我怎么办!朱秀蒨急忙分开花丛中一道缝隙,借着月色,只见外间有一个淡紫衫裙的美妇人,眉眼间尽是妖冶风情,另一个身着月白袄裙的艳丽女子正小心搀扶着她。

    只听白衣女子关切道:“可是身子不适?小妹去请谈先生过来探望一二。”

    紫裙妇人轻轻摇首,在白衣女子搀着自己的手上抚了几下,笑道:“不过是区区小事,何必劳烦谈先生。”

    白衣女子身子微微一顿,颔首道:“既如此,小妹先行一步,jiejie小心。”

    妇人驻足在朱秀蒨藏身的花丛前,目送白衣女子离去,良久也未曾移动。

    蹲在花丛中瞅着妇人的水蛇腰肢与丰腴臀峰,朱秀蒨心急如焚,最后心中一发狠,听语气这女子定然是那佞臣姬妾,一不做二不休,索性直接擒了她,逼问出宝库位置。

    想到做到,朱秀蒨长身而起,电闪般窜出花丛,一手扣住妇人脖颈,粗着嗓子低喝道:“不许动。”

    妇人果然未敢动弹分毫,只吓得花容失色,娇躯酸软,颤声道:“好汉饶命。”

    “说,这府中宝库藏在何处?”朱秀蒨唯恐语气不足,失了气势,又恶狠狠补了一句,“敢有虚言,立刻宰了你!”

    “好汉是为求财而来?”妇人媚眼斜睃,似有不信。

    “不错,只要你肯乖乖配合,保你无恙。”

    “大爷放心,奴家一定乖乖听话。”又甜又腻的声音中,妇人酥软身子直接向后靠去。

    软绵绵香喷喷的娇躯倒在自己怀中,朱秀蒨一时无措,慌忙将之推了出去,“男女授受不亲,你放尊重些!”

    “哎哟——”妇人一声娇呼,踉跄了几步,揉着被朱秀蒨推搡的香肩,顿足娇嗔:“好汉爷,您好重的手,好狠的心啊!”

    “我……我不是有意的,一时失手,对……对不住啦,”纵然看不惯这妇人举止放浪,可终究是自己失手伤了人家,头次做贼的小郡主颇为过意不去,道歉之后又紧着安慰对方,“你且放宽心,只要取了财宝,我断不会伤你分毫。”

    好一个雏儿,九尾妖狐杜云娘笑得花枝乱颤,险些直不起腰。

    “你……笑什么?”朱秀蒨恼道,觉得这妇人浑没一点做人质的觉悟,却忘了自己也没半分当盗贼的天分。

    “奴家不担心,只是有些为好汉爷您cao心。”杜云娘笑声不停,胸前那对丰乳兀自颤动不休。

    “cao心我什么?”朱秀蒨不解。

    “cao心您中了这个呀!”笑声忽收,杜云娘螓首一甩,满头青丝如瀑喷散,一蓬银光疾射而出。

    二人相距极近,朱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