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俗店的神崎小姐》(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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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4月3日 (4)拉面少女与尼泊尔谚语 学校附近有家叫“武藏”的拉面店,不同于传统浓厚油腻的猪骨汤底,少见的清爽口感,无处可去时它是我的首选。一来是离学校近,二来味道合适。 店家老板娘嗓门极高,隔着挡板我听到另一桌客人点的盐味拉面。盐味和酱油味真的有区别吗?我看来盐和酱油形态上毋庸置疑的迥异,味道上来说大概没什么足以区分的差异。我不置可否的往沙发座深处靠了靠,坐在对面的露里扶好稍稍滑落的镜框,捧着水杯喝了一口 “今天研究室休息。”,她说。 “教授让你来通知?”我看了她一眼,头疼不止,刚睡醒的后遗症。 “正巧碰到,告诉你一声。” “我需要说谢谢?” “可以的话。” “谢了。” “不会。”露里不作任何表情,语调也无起伏。 她一向如此,从第一天认识露里起就保持这样可有可无的态度,漂亮长相包裹下的冷淡性格,与她半年时间的相处过程中深有体会。坦白说我并不讨厌这样的相处模式,相反我认为这就是所谓的最佳社交距离。 “对社会学感兴趣?”露里说。 “毫无兴趣。”我想起之前在课上睡着的情形,揉了揉太阳xue,被空调吹的隐隐作痛的后脑仿佛有根连接到天顶的红线,一阵阵的抽痛。这让我想起刚来日本时的情形,那年糟糕的环境下我就是这样头疼不止。 当时我住在一户建改成的民间宿舍,同我一起的室友叫王楠。宿舍一二层分别住着独居日本人和尼泊尔黑人,三层是和我们关系冷淡的中国人。 印象中日本人常常会在月末去找二层尼泊尔人理论,内容大体是因为对方过多使用电器而导致分摊的电费过高之类的问题,尼泊尔人喜欢摆出无辜表情,cao着口音古怪的日语,颠三倒四的极力辩解。一如既往的,日本人没能从黑人老哥口袋里掏出过一分钱,更多的时候是独自颓然地返回房间。 至于三层的中国人,实在无甚可言。南方人,长头发,身材健硕,除此之外我对他一无所知。 我和王楠则位处最底层的逼仄地下室。四面无窗,关上灯便不知黑夜白昼,货真价实的地下室。终日皆是黏腻潮湿的气味,空气凝结成的液状物在地面和窗台流淌。桌面、墙纸、书本任何原本干燥的物件都浸润在水汽之中,哪怕是刀枪不入的铁质床架都泛着一层湿漉漉的光泽。这在当时看来,很大程度上磨灭了我对异国风情的幻想,是再低廉的房租也不能挽回的挫败感。 与我相反,室友王楠却是位极富有娱乐精神的人物,特别是苦中作乐这一项,他有令人敬佩的生活态度。任何匪夷所思的想法,他都会在下个瞬间付诸行动,我时常怀疑王楠的人生里从来不曾有过苦难。简而言之,我认为他是遇到过的人中个性最古怪的。 “你在笑什么?”她歪斜脑袋,颇为不解。 “想起以前一些有趣的事。”我说,“想听听吗?” “当然。”露里反应平平,脸上那副空心的微笑未曾变化。 我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叙述起脑际中浮现的画面。 三年前一个周末的傍晚。 “蚂蚁会冬眠吗?”王楠躺在床上,仰头盯着天花板说 “不会吧。”我做着新闻翻译练习,脑子充斥日语的各类变形词汇,从简单到复杂乱糟糟的进行排列组合。这是每天必做的工作,我有时候竟弄不清这些练习究竟能不能起到作用,以我而言聊胜于无。 “试一下。”王楠跳下床,狭窄的过道显得拥挤。 “什么?”我放下笔。 “蚂蚁冬眠实验。”他为那个跳跃的想法起了个相当严谨的名字。 “你打算怎么做。”我收拾好桌面,摘下耳机。 “先捉几只蚂蚁再说。” “现在?” “不然呢。”王楠穿好衣服,继续说,“要一起吗,随便吃个饭。” “也好。”我想时间差不多,一同前往。 路上我与他斡旋许久,最终决定去中井站电车路口附近的拉面店解决晚饭,捕获蚂蚁一事在我的建议下成了餐后消食的余兴节目。 说起日本拉面我总联想到中国的面食,诸如刀削面、热干面、油泼面等等,不计其数。而能冠以拉面名号的只有兰州牛rou面,遗憾的是我在国内生活了二十多个年头里,始终没有机会去甘肃品尝地地道道的牛rou面,倒是开遍大街小巷的兰州拉面吃过不下数次。若是拿它作为拉面的标准,难免有失公允。 当然我并非要比个高低好坏,归根结底是平白无故生出的情绪使必须我从过去的经历中一定要得到相似事物,两相对照方能缓解心中的疑虑。这么说或许太过严重,现实意义来说,我着实不想让一碗拉面摧毁掉自己对日本料理还未建立起的好感。 平交道口前黑黄相间的起落杆缓慢降下,各色警示灯闪烁不息。左侧廊桥下方,电车碾碎蜂鸣器鼓噪声响和乌鸦啸叫,茜色夕阳投射出的光影中呼啸而过。我站在此端,飞速移动的车厢与车厢间隙中,看到了道口对面那家面店。 汽笛渐远,走过三四米的轨道来到面店近前。 2023年4月3日 (4)拉面少女与尼泊尔谚语 学校附近有家叫“武藏”的拉面店,不同于传统浓厚油腻的猪骨汤底,少见的清爽口感,无处可去时它是我的首选。一来是离学校近,二来味道合适。 店家老板娘嗓门极高,隔着挡板我听到另一桌客人点的盐味拉面。盐味和酱油味真的有区别吗?我看来盐和酱油形态上毋庸置疑的迥异,味道上来说大概没什么足以区分的差异。我不置可否的往沙发座深处靠了靠,坐在对面的露里扶好稍稍滑落的镜框,捧着水杯喝了一口 “今天研究室休息。”,她说。 “教授让你来通知?”我看了她一眼,头疼不止,刚睡醒的后遗症。 “正巧碰到,告诉你一声。” “我需要说谢谢?” “可以的话。” “谢了。” “不会。”露里不作任何表情,语调也无起伏。 她一向如此,从第一天认识露里起就保持这样可有可无的态度,漂亮长相包裹下的冷淡性格,与她半年时间的相处过程中深有体会。坦白说我并不讨厌这样的相处模式,相反我认为这就是所谓的最佳社交距离。 “对社会学感兴趣?”露里说。 “毫无兴趣。”我想起之前在课上睡着的情形,揉了揉太阳xue,被空调吹的隐隐作痛的后脑仿佛有根连接到天顶的红线,一阵阵的抽痛。这让我想起刚来日本时的情形,那年糟糕的环境下我就是这样头疼不止。 当时我住在一户建改成的民间宿舍,同我一起的室友叫王楠。宿舍一二层分别住着独居日本人和尼泊尔黑人,三层是和我们关系冷淡的中国人。 印象中日本人常常会在月末去找二层尼泊尔人理论,内容大体是因为对方过多使用电器而导致分摊的电费过高之类的问题,尼泊尔人喜欢摆出无辜表情,cao着口音古怪的日语,颠三倒四的极力辩解。一如既往的,日本人没能从黑人老哥口袋里掏出过一分钱,更多的时候是独自颓然地返回房间。 至于三层的中国人,实在无甚可言。南方人,长头发,身材健硕,除此之外我对他一无所知。 我和王楠则位处最底层的逼仄地下室。四面无窗,关上灯便不知黑夜白昼,货真价实的地下室。终日皆是黏腻潮湿的气味,空气凝结成的液状物在地面和窗台流淌。桌面、墙纸、书本任何原本干燥的物件都浸润在水汽之中,哪怕是刀枪不入的铁质床架都泛着一层湿漉漉的光泽。这在当时看来,很大程度上磨灭了我对异国风情的幻想,是再低廉的房租也不能挽回的挫败感。 与我相反,室友王楠却是位极富有娱乐精神的人物,特别是苦中作乐这一项,他有令人敬佩的生活态度。任何匪夷所思的想法,他都会在下个瞬间付诸行动,我时常怀疑王楠的人生里从来不曾有过苦难。简而言之,我认为他是遇到过的人中个性最古怪的。 “你在笑什么?”她歪斜脑袋,颇为不解。 “想起以前一些有趣的事。”我说,“想听听吗?” “当然。”露里反应平平,脸上那副空心的微笑未曾变化。 我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叙述起脑际中浮现的画面。 三年前一个周末的傍晚。 “蚂蚁会冬眠吗?”王楠躺在床上,仰头盯着天花板说 “不会吧。”我做着新闻翻译练习,脑子充斥日语的各类变形词汇,从简单到复杂乱糟糟的进行排列组合。这是每天必做的工作,我有时候竟弄不清这些练习究竟能不能起到作用,以我而言聊胜于无。 “试一下。”王楠跳下床,狭窄的过道显得拥挤。 “什么?”我放下笔。 “蚂蚁冬眠实验。”他为那个跳跃的想法起了个相当严谨的名字。 “你打算怎么做。”我收拾好桌面,摘下耳机。 “先捉几只蚂蚁再说。” “现在?” “不然呢。”王楠穿好衣服,继续说,“要一起吗,随便吃个饭。” “也好。”我想时间差不多,一同前往。 路上我与他斡旋许久,最终决定去中井站电车路口附近的拉面店解决晚饭,捕获蚂蚁一事在我的建议下成了餐后消食的余兴节目。 说起日本拉面我总联想到中国的面食,诸如刀削面、热干面、油泼面等等,不计其数。而能冠以拉面名号的只有兰州牛rou面,遗憾的是我在国内生活了二十多个年头里,始终没有机会去甘肃品尝地地道道的牛rou面,倒是开遍大街小巷的兰州拉面吃过不下数次。若是拿它作为拉面的标准,难免有失公允。 当然我并非要比个高低好坏,归根结底是平白无故生出的情绪使必须我从过去的经历中一定要得到相似事物,两相对照方能缓解心中的疑虑。这么说或许太过严重,现实意义来说,我着实不想让一碗拉面摧毁掉自己对日本料理还未建立起的好感。 平交道口前黑黄相间的起落杆缓慢降下,各色警示灯闪烁不息。左侧廊桥下方,电车碾碎蜂鸣器鼓噪声响和乌鸦啸叫,茜色夕阳投射出的光影中呼啸而过。我站在此端,飞速移动的车厢与车厢间隙中,看到了道口对面那家面店。 汽笛渐远,走过三四米的轨道来到面店近前。挂在门口的展示页上分门别类地记录着各色品类,整齐排列的橘色射灯打在水泥路面。右侧夹脚里自行车歪斜车头摆放,轮毂与轮圈之间细长辐条上暗红色锈迹几乎覆盖原本铁色,孤独的停在杂草丛生的角落。 王楠先我一步推门进入,我紧跟其后。风铃、不知名乐队演唱的流行摇滚、店员中气十足的“欢迎光临”,以及猪骨熬煮过后散发出的浓郁气味。我站在贩卖机前,没过多犹豫按下按钮,内部机扣轻响,片刻一千日元化成一枚邮票大小的白色纸条。我的是叉烧拉面,王楠选的是盐味。 “你来过这家?”我拿起从贩卖机中掉落的餐劵。 “上个星期。”王楠手指按住太阳xue,回忆道。 “好吃?” “不难吃。” 不难吃不等于好吃,难吃不等于不好吃,我脑中的想法绕来绕去。 坐稳身子,一位肤色偏黑,身材高大的女店员适时出现。四肢修长有力,腿形优美动人,宽松职业装下似乎隐藏着连绵不绝的生命力,尽管她说不上好看。店员放下冰水,收走我和王楠的餐劵,询问面条软硬、汤底浓淡之类的问题。王楠要了硬面、浓汤,我再三考虑保守的全部选了普通。 等待调理拉面的期间,我支颐凝视当下环境。 二十平米见方的局促空间被吧台分成两个世界。内侧裹紧头巾的拉面师傅有条不紊地往锅边笊篱内放置生面,在顶头印有“无拉面不人生”标语的下方,他手臂渐次重复那些历经千万次验证的动作和常年如一日的台词。外侧自然是我与王楠这类食客,棕红色的桌面静置几罐玻璃瓶,依次是蒜泥、泡姜、辣油。我拿起其中一个,百无聊赖的摆弄起来。 “知道吗?据我观察,住我们上头的尼泊尔人是个十足的骗子。”王楠手指沾了沾店员送来冰水时不小心留下的水渍,写出两个汉字。 “骗子?”我停止手中的动作,辨认王楠写在桌面上的汉字,看不清。 “他日语实际上说得很地道。”王楠说。 “何以见得?”我与尼泊尔人之间并无交集,从未对他的生活产后过多的关注。 “我前天去过一趟池袋,可记得?” 这件事才过去两天,无论如何不可能忘记。 “自然没忘记。说下午三点前回来,叫我等你一起吃饭,谁成想等到晚间凌晨才赶回宿舍,让我好等。” “生气了。”王楠低头,轻叩桌面,“库库”作响。 “何至于那样小气,顶多抱怨几句。”冰水下肚,胃里翻江倒海愈发觉得饥饿。 “这不怪我,实在太多事情不可抗力。”他手指向自己的脑门说,“我这里,一旦感到好奇,就会不惜一切代价去执行。像是任务使命?”他斟酌用词。“总而言之,我无法按照正常人标准行事。” “包括犯罪?”我开口戏谑。 “没到那个地步。”他说,“至少目前没有。” “是吗。” “你不相信。” “不,我相信。” “所谓‘正常’是普世规则下形成的固有认知,我自出生到现在从未拥有过那东西,或者说我是个未完全教化的现代野人。”王楠擦了擦手指,“难以把握,打从心底里做不到。” “不坏。”就这一点,他有艺术家的天赋,也可能是罪犯的天赋。 “不坏但也不好?”他说。 “同你对拉面的评价一样。”我道,王楠哑然失笑。 麦色肌肤店员双手各端着油光发亮的大海碗来到近前,打断闲聊。比我预想中快上不少,我暗自感叹。内吞物有一颗卤蛋,三片海苔,几根菠菜(大约是四根)。舀起汤底,质地粘稠近似胶状物,油脂香味中淡淡腥臭混杂其中。面是手擀面,比铅笔细一圈,扁平鹅黄,颇有韧性。 “我原本是想说什么来着?”王楠往面里蒯了两大勺蒜泥,问道。 “好像是关于那位尼泊尔人?”我忖思片刻,回忆起话题原本的模样。 “对对对,咱们说回他好了。”他掰开筷子,来回折腾碗中面条,一动不动地瞧着下眼皮,表情凝固在思索情绪里,宛若思想者某种现实投射。 王楠说,前天去池袋改手机套餐时遇到了尼泊尔人。 “西口那家有中国人的营业厅?”王楠点点下巴,回应我的问题。 “听说池袋有家风评不俗的中国餐店。”他嚼着面条含含糊糊地说,“老板是四川人,手艺地道至极。” “开得下去?” “只做中国人生意就是了。” 我深以为然,在这里越正宗意味着越不受本地人欢迎。那些被日本人挂在嘴边耳熟能详的中国料理,大多完成了彻底本土化改造,和美国人口中的左宗棠鸡大抵是同一物种。 我问王楠味道如何,他给出了莫名所以的答案。 “不知道?”我一点点把面条送入胃里,注意力却在王楠的回答上。 “观察尼泊尔人浪费太多时间,错过了饭点。”他咽下嘴里食物,拿水顺了顺。 “你怎么知道是他。”王楠做事从不讲逻辑,他说 的观察估摸是约等于尾随的犯罪行为,我暂时不想失去这位帮我承担一半房租的室友,打消了检举念头。 “全日本顶着爆炸头的尼泊尔人不会太多,辨认起来并不难。”他说,“况且,我记忆力一向很好。” 我惊讶的发现,如此鲜明的特征竟没一点印象,直到王楠提起我脑海中才浮现出尼泊尔人具体的形象。 “一直跟踪到晚上?” “不要说的这么难听,我喜欢管这个叫人类观察。”他纠正道。 “好吧,然后呢?你发现了什么?”为了让故事进行下去,难免需要一些虚伪的认同。这是人际交往中非常重要的一环,我想。 “过了检票口,我跟在他后面坐上山手线。电车上人很多,我当时几乎被挤到了角落。” 午后一点的山手线,简直是条高效的流水线工厂,每个人西装革履的像是按统一规格型号制造的商品,迅速推入输送机,前往下一个装配车间。这样的流水线,遍布整个东京。 “他去了哪?” “新宿。” 这也不算奇怪,新宿常年聚集大量外国人,我仅有几次的记忆里,那里确实充斥着各色人种,在深夜的霓虹街道来来往往。 “白天风俗店也营业?”我下意识猜测尼泊尔人的意图。 “总不至于去新宿都为了找女人。”王楠看看我,露出揶揄的笑吞。 “好吧。”我窘迫的摆摆手。 王楠继续说,那天他出站后跟着尼泊尔人一路往歌舞伎町方向走去,大约经过了三四个街区,穿过贴满牛郎大横幅广告的大楼和繁华的闹市商场。在彻底离开商业区前,尼泊尔人消失在一栋棕黄色的矮楼入口处。 “你没进去?” 店门前铜铃发出声响,两男两女鱼贯而入,看面吞莫约18岁上下。吵吵嚷嚷的围在贩卖机前争论不休,你一言我一语难以抉择。我和王看了眼不再关注。 “我当时确实有跟进去的想法。”王楠拿筷子将卤蛋一分为二,蛋黄缓慢流淌,衔起一半扔进嘴里。“如果没有那两只黑猩猩站在门口的话。” “黑猩猩?” “黑墨镜,黑皮鞋,黑皮肤。简直是只套着西服的黑猩猩。” “明智之举。”我脑海中构想出一个画面,高大魁梧的黑人,银黑色窄框墨镜扣紧颧骨,厚实的嘴唇直直绷住。双手交握扣在衣摆下方,胸口隆起的肌rou撑起惊人的弧度,铁铸雕像般面无表情地扎根地面。宛如黑帮电影里的画面,我暗叹道。我问,“然后你在门口蹲了一天?” 王楠向店员招手。 “一碗米饭。”他看看我,我摇头拒绝。王楠打了个响指说,“就这些。” “我一直等到晚上。”王楠给自己杯里倒满冰水。 “真够有毅力的。” 世上的等待无论以何种方式出现永远可以和浪费时间划上等号,同晚间电视剧中途轮播广告一样,乏味无趣。很少有人可以做到这种地步,只为了满足好奇心。 “坦白讲,天黑后的那几个小时,我确实有打道回府的想法。”王楠接过店员手中的米饭,他说。 “那附近虽然看起来是居民区,实际静的吓人,从墙壁到地面一尘不染,洁净的如同被雨水冲刷过。空气里闻不到异味,听不到噪音,数十公里外时不时传来汽船鸣笛。街面上的活物除了我,只有那俩黑人兄弟和矮楼对面邮箱下趴着睡觉的三花猫。” 他形吞的光景在我看来没什么特别,居民区无非都是这样。 “我站在远处的便利店旁看着矮楼出口。九点半前后,可能超过十点,可能不到九点。那时我实在弄不太清,身上没有确认时间的工具,只能按照手机失去电源前的时间推测。总之,我在入夜后的某个时刻终于再次看见他的身影。” 他自然是指消失许久的尼泊尔人。 “确定?”我抽出餐巾纸擦净嘴角残留的油脂,推开食用完毕的海碗。 “记得我之前说过的吗,全日本顶着爆炸头的尼泊尔人不会太多。”王楠用勺子把米饭和拉面汤底混合,边搅边说,“看到他时,他已经换成和黑人兄弟一个款式的行头。墨镜、西服、皮鞋,分毫不差。不过令我在意的是跟在他身后的人。一位戴眼镜、梳中分的中年男人。你当时在场,保准一眼能认出他。” 我知道王楠接下来就会给予答案,聪明的保持沉默。 “是住我们楼上的日本人。”他说。 简直是一团迷雾,认识的人一个接一个冒出来,困惑却有增无减。 “像是夜幕里所有的黑暗压在他的脊背,脸色苍白的驮着某种份量的绝望,如此跟在尼泊尔人后头。”王楠把中年人的状态描述的颇有文学色彩,我似乎可以理解那种画面。 “他们一前一后的朝便利店走来,我敢说自己这辈子心脏没跳那么快过。我装作若无其事地挑选商品,尼泊尔人的声音很大,我清楚地听到他这样说,‘对于您的遭遇我深感抱歉。恕我直言,我职业生涯里遇到的人大多数都像你这样,悲惨的经历可以撰写成几百万字的鸿篇巨作,可惜我这里既不是新潮也不是群像,故事讲的天花乱坠也不负责颁奖。我们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两个星期,足足两个星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耐 心到头了,今晚我拿不到钱,你的好日子也到头了。’。他说话流畅自然,根本是个日本人的模样。”王楠说。 “对方说什么?”我指那位日本中年男人。 “一言不发,从头至尾没从嘴里说出一句话。” “之后呢?” “离开便利店,他们很快坐上了辆黑色轿车。”王楠遗憾的说。 “没了?”我摸不着头脑,半晌说不出话来,戛然而止的故事让我如坠五里云雾。 “没了。” “莫名其妙。”像会出现在垃圾侦探小说里的情节。 “同意。”王楠少见的附和我的看法。 手掌扶住桌面,其上迸溅出的油花凝固成白点,不知不觉我听王楠讲了近半个小时。 “走吧。”在店员催促的目光中,我说。 回程的路上,下起小雨,王楠的捕虫计划不了了之。我们在衣服湿透前赶回宿舍,进屋前我注意到街角贩卖机里常喝的限定碳酸汽水,消失在购买栏。大约是销量不佳,我想。屋内通往上层的楼梯尽头照常乌沉沉一片,当晚尼泊尔人与日本人迟迟未归。 那天起,直到我搬离中井,限定碳酸汽水、尼泊尔人和日本中年人全都没再我生活里出现。 “如同人间蒸发。”我拿筷子挑了挑余下半碗,凉透了的拉面。 午后的拉面店廓然无声,紧挨的马路上惯常传来轿车呼啸声,感应门送走除我们之外的最后一名客人,周匝陡然安静下来。角落垃圾桶旁折皱成团的餐巾纸躺在阴影中,空调压缩机细密地发出响动。 “还开着吗?”露里正襟危坐,低下脑袋想了想。“那家面店。” “不知道。”我有时弄不清楚露里的想法,她向来不将想法诉诸话语,疏离地看待所有正在发生或已经结束的事件,以一种奇特的方式和角度撷取其中自己最感兴趣的部分。 露里褐色的眼珠凝视我胸前一小片桌面,拧着眉毛没有说话,不等我思考她表情的含义,俄而起身。 “要回去了?”我说。 她下颌微小地上下移动,遽然转身走开,和她来时别无二致。 我坐在原处目送露里的身影消失在门另一侧。垂首看着自己面前剩下大半的拉面,我想起她之前的表情。抄起筷子,尝了一口。口感不敢恭维,完全成了另一种食物。往胃里灌下不少冰水,嘴里的咸腥气味缓慢退散。看着碗里浑浊的汤体,放弃完食的欲望。莫约五六分钟,才离席而去。 回校途中,我思考起接下来的计划。对于突然多出的时间,我没法立刻想出合理安排它的方法。或许可以去图书馆,一般来说那是最佳选择,无论如何读书是这世界上最纯粹且原始的消磨时间的方式之一。我却下意识否定了这个选项,越是安静的地方心底的噪声越大,置身于那样阒寂的环境里我恐怕只会觉得吵闹。带着这样的偏见,脑际闪过其他念头。 信号灯亮起,穿过斑马线在马路对面的站台旁停驻,时刻表上清楚的记载三十分钟后去往下荻野方向的巴士将会抵达。我从不期望巴士能如约而至,大部分的情况下会存在两三分钟的迟到,坏天气或忙碌时段则会无限期的延长。依在马路两旁的栏杆上,默默估算着巴士抵达的时间。 少时,掏出手机,手指停在神崎小姐号码上方深蓝色发信按钮,犹豫片刻后按下。耳朵贴近听筒,无机质、规律的提示音响了大约六声左右,神崎小姐的声音乘着电波流淌出来。 “山田先生?” “是我。”我一时语塞,陷入无法言说的境地。半天才开口,“今天有空吗?” “今天嘛”神崎小姐在翻阅书籍,沙沙作响。“四点半以后有空。”她说,“有事?” “不麻烦的话想找你聊会儿,话题随便什么都好。” 两端悄无声息,我和她的呼吸声被均匀地转换成信号,在高空中的相互缠绕交汇。 “五点你来我家吧。”她补充了一句,“记得买瓶威士忌。” “哪种?” “价格、牌子都无所谓,威士忌即可。” “收费可算便宜。” 我听见神崎小姐细琐的笑声,她说,“回头见。” “嗯,一会儿见。” 挂断电话,手机揣进口袋。 车站对面是家兼任二手轮胎买卖的修车店,店家立于马路内侧的红色广告牌历经雨水灌洗,落色成白幕。背后钢骨的锈迹刺透幕布留下数道自上而下的分割线,形成规整的六个长方形。卷帘门边摞起一人高的轮胎,透明塑料罩随意遮盖,褶皱里不知来源的少量液体流动。店员蹲在几米开外的香烟贩卖机边,悠闲地享用香烟,不消片刻一支燃尽。 车辆在视野尽头的路口等待信号灯有序放行,一对男女消失在街角的咖啡店前,便利店外扶栏上背着电吉他的摇滚青年豪饮麒麟啤酒,老人迟缓地行走在斑马线上,保安站在校门口一声不吭地注视来往的行人。我从旁监视一切,这光景在脑中忠实还原,如一台精密的高清摄影机。画面里,我边等待一辆去往厚木市北部的巴士,边焦灼地确认时间。 时钟指向两点半,巴士少见的准时到达。拿好号码券,后排靠窗位置坐下。司机委顿的面目投射在驾驶位上方反光镜里,恹恹无力的重复必要的常规辞令。车身缓慢启动,环绕在心间的浮躁逐步被平静取而代之。 戴上耳机,随意点开一个电台,无需刻意寻找某一个感兴趣的话题,甚至无需从头收听,只要耳边响起足够分散注意力的声音,我便能始终沉浸在空白的世界里,用以对抗无名的噪音。司机驾驶位背后偏上的位置是一块显示屏,滚动报道着当地的天气、本周新闻、广告,十分钟一循环。天气和新闻所占据的时间不过两三分钟,大部分都是商品推广。上周是宝矿力水特,这周是三得利乌龙茶。 视线回到窗外。 厚木市区别于东京圈的高楼林立,低矮陈旧的老式店铺凝缩在三十年前的琥珀之中,历史里的辉煌落伍成远逊时代的古老标本。想象它当年的繁华,以至于没能注意到这个曾经年轻的城市,不知何时早已暮气昭昭。巴士里我对这看过成千上万遍的光景习以为常,生不出其他感叹。 在子合站投币下车,距离目的地尚且遥远,印象里附近有家占地面积甚为可观的西友商场,我打算去那里消磨掉富余的时间。沿巴士站行走几十米,一栋乳白建筑平地而起,未红方块和黑灰罗马字醒目的印在大楼外,天桥从马路延伸到商场二楼入口。午后阳光正好,恼人的热度逐步上升,触碰烤得烫手的不锈钢扶手,快步走上天桥的楼梯。 这个时间段同路的行人俱是上了年纪的老者,我超过大约五六个人,行至商场入口。感应门在身后关闭,外界的温度、阳光、空气通通隔绝一空,好似一间巨大的人造冰箱。 入口和收银台相邻不远,收银员双手放于小腹,神色紧张的东张西望,胸口挂着写有实习的胸牌。绕过收银台,整排货架构成的迂回走廊从左往右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