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我很郑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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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你回到家。一路开车本就困倦,更不要说身体还没完全从前阵子的过度使用里恢复过来。穿过前院,你无精打采地和母亲聊着天走进大堂。 里面有人在说话,你看到一旁煎着的茶具和水果,小几上点着线香。父亲兴致很高,正和背对你的男人聊天。 你听到熟悉的、低沉优雅的声音,顺着声音望过去,就撞进陆沉带着笑意的眼睛。 “好久不见,囡囡。”他又在笑,温和的,“好朋友”姿态的。 是好久不见,你呆呆看着陆沉。 上次见他还是在上次。 按辈分来说,你其实算是陆沉的小辈。他与你的母亲同辈,从前在家里安排下和他见面的时候,你甚至囫囵叫过一句小叔叔。所以陆沉口中的“朋友”,用来指你的父母,确实没什么问题。 去年过年的时候,你们也回老宅住了几天。陆沉和父亲那里的族亲关系并不亲近,过年也从不回去。你总是坐在陆沉身边,看他和你的父母以及表亲打麻将。 你不会这个,陆沉去年曾教过你,但你的注意力并不在上面,学得很是敷衍,没一会儿就下桌坐在他身边摆筹码玩。 你是真的没有想到陆沉今年还会来这儿,和前夫在自己家里碰面,父亲还乐呵呵说既然离婚了干脆就继续叫叔叔吧,你尴尬得简直要夺门而逃。 幸好母亲出来解围,瞪了父亲一眼,径直带你回楼上房间放行李。 大概上一辈人对“老死不相往来”这种词的理解力有限,他们觉得既然你们没有感情,做不成夫妻,还可以继续做朋友。你父亲待人向来宽和,陆沉又和家里公司仍有合作,母亲虽看不惯,但也没说什么,只嘱咐你离陆沉远一些。 “我从公司回来的时候,……和你爸已经这样了,”mama帮你收好围巾,道:“你如果不舒服,别理他就行。但我看着,陆沉倒像是为了你来的。” 和家长讨论到自己的感情问题,你立马局促了起来。 “什么啊……没有没有,”你着急摆手:“没有没有没有。” mama看了你一眼,显然并没有信。她并未再进行追问,只在你惴惴不安的眼神里,轻轻叹了一声。 陆沉在本市也有房产,等除夕那天才会过来和你们一起过年,今天来只是拜访你的父母,顺道和父亲商讨些问题。 听说陆沉要待到晚上,你想做点事情转移注意力,避免自己的心思总不自觉往他身上转。正巧从前买的东西好久没碰,你打算再重温一下。 “东西”,指的是一台老式打字机。 这是你在某次探店时淘来的机械手动打字机,上世纪三十年代美国雷明顿产的Remington 3,已经算是老物件了。 说来也巧,雷明顿同时是一家非常知名的军火器械公司,陆沉有专门收藏过它的部分器械图纸,现在已经很少有匠人能够复原出合格的相关产品,更何况这本身并不符合本国的法律条例。 这种体现机械美学的东西尤得陆沉青睐。冰冷,流畅,严整,一丝不苟,体现力量与秩序的东西,你常常想这真的很适合他,连那种反差的触感,都和他身上体现出的性张力一模一样。 你们在有些时候爱好相似,但不完全。现在想到这些事情,总会让你心头升起类似甜蜜的情绪。 这种老机器打字尤其锻炼臂膀力量,当初兴致勃勃买回来,本来是想打一些诗集保存,却发现用它尤其费力,一个字母按键,要专门用力才能摁下去。因此只有每次回家,你才会兴起拿出来碰两下。 东西有些重,你从书房往自己屋里抱,却正好碰到和你父亲交谈过后下楼的陆沉。 陆沉不着痕迹挡住了你前行的方向,把盛放打字机的盒子接过去。 “我来吧,要放到哪里?”他道,没给你拒绝的机会。 你指了指自己的房间。 陆沉做事向来细致,在帮你把东西抱到房间后,他熟稔地掀起盒子的前盖,顺便检查了一下它的情况,还更换了色带。 试了几个字母,确定可以正常使用后,陆沉让出位置,准备离开。这是你的房间,他现在的身份不宜久待。 “别走,别走,”你轻轻揪住陆沉的袖口,回身望向他:“看我用它。” 放置好半个巴掌大的小卡片,按键被你认认真真地依次按下去。 咔,咔,咔,咔。 E. V. A. N. Evan. 纸片上出现陆沉的英文名字。 你取下纸片递给陆沉:“怎么样?” 陆沉眼里的笑意清晰可辨:“这么厉害。” 他端详了一会儿这张卡片,抬眼问你:“可以送给我吗?” 你点点头,而后看到男人拿出钱夹,把卡片放到了夹层当中。 “只是一张很普通的卡片……”你下意识移开眼,脸慢慢烧起来。 陆沉坐到桌前,看着你道:“嗯,所以,我也想送你一张。可以再给我一张空白的卡片吗?” 与你不同,陆沉敲字的速度很快,几乎与使用现代键盘一样轻松。你甚至能通过他的速度,感知到男人手指的有力。 ……他好像全身都充满力量,你想着,思绪不自觉就歪到其他地方,手指慢吞吞搭过来,摸上陆沉的袖口,而后隔着衬衫布料,碰到他小臂的肌rou。 敲打的动作一停,陆沉偏过头望向你,目光饱含深意,似乎已经洞悉你全部的心思:“先等一等,囡囡。如果有空,可以帮我推一下字车。” 你的心思被看穿,手忙脚乱地点头,坐到他旁边,每敲完一行,就伸手帮他把字车推回去。 这也是手动打字机的特色,就像老式胶片机手动回卷一样。正是这个功能在后来慢慢演变成了键盘上的回车键,按一下,就可以让光标回到初始位置。 又是一阵咔咔咔咔,声音过后,你看到纸上出现了一段话。 Arise. My beautiful one, come away with me. See the winter is past, the rains are over and gone. Flowers appear on the earth; the season of singing has come, the cooing of doves is heard in our land. The fig tree forms its early fruit; the blossoming vines spread their fragrance. Arise. My beautiful one, come with me. “好长的话。”你道。 陆沉失笑,说这是《圣经·雅歌》中的一段。男人目光柔和,你在很久之后才知道,《雅歌》的内容,其实就像情书一样。 纸被小心地抽出来,你端详了一会儿,又按了按,由衷赞叹:“虽然麻烦了点儿……但真的很漂亮喏,拿在手里很踏实。” 陆沉用手帕擦手,笑着摸了摸你的头。 “力气如果不大够,当时为什么不选择八十年代的电子打字机呢?会方便很多,纸面效果也几乎一样。” 你深以为然:“我后悔啦,这东西用起来,简直像健身器材一样。” 陆沉看起来有些忍俊不禁:“习惯就好,这或许也是老古董的魅力所在。毕竟它真的很让人有参与感,比如……现在。” 他靠近了些,握住你的手,用手帕轻柔地擦拭你的指尖。 “如果是很久没用的机器,最好还是要擦一下。”陆沉抬眼看你,眼里笑意温柔:“一向贪玩,过会儿记得再洗洗手。” 你有些不好意思,想抽出来,却被男人骤然握紧。 陆沉的声音很轻:“不是说手痛吗?” 你点点头,却觉得气氛被男人导向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方向。 ……好想亲他,你想着,为自己这种随时随地想要与他亲近的“狼子野心”感到羞愧,不住后退,也不敢抬眼看他。 看在陆沉眼里,这种瑟缩无限近似于畏惧的显性情状。男人眼底有暗涌翻动,更加步步紧逼,迫使你只能缩向墙角,直至躲无可躲的境地。 最终还是你先受不了,勉强推了推他,开口道:“我们现在的关系,感觉……嗳,不适合这么近。” 陆沉紧紧盯着你,压低嗓音:“我其实也想知道,我们现在算什么关系?” 男人眼里出现稀疏的笑意,偏头慢慢靠近。 “舞会那天,我想我们都已经表达得足够清楚。你应该知道,我不是那种为了身体的享乐,去轻易许诺什么的人。” “囡囡……”陆沉低低叫你的名字:“告诉我这问题的答案,我想要听。” 陆沉眼中的情绪一向复杂,此时他出言诘问,你看得出他同样困惑所描述的事实,并试图在你这里寻找答案和原因。 可是你不敢轻易说出来,你不知道他是否和你一样,可以坦然承认是因为自己想要爱情。 于是你仰着头去亲他,嘴唇不过堪堪碰到他,就被男人反客为主地吻回来,同时强势抵进,和你严丝合缝地重叠。 离除夕只剩不到两天,楼下佣人来来往往,在忙着扫尘除旧。房间隔音很好,但仍能听到母亲嘱咐管家的一点儿余音。身处这样安逸宁静的氛围里,人的心往往也沉淀下来,这时候似乎更适合谈情说爱,而非去做什么。 你的眼底一片湿漉,茫然地望着面前的男人。陆沉很喜欢你这幅全然依赖着他的样子,但他并未表现出来。 安静地对望片刻,你终于忍不住,坐直了身体望向对方,开口道:“陆沉,如果你想听理智的答案……那我们现在,就是各取所需的关系。” “那么,不理智的呢?” “不理智的……”你望着他,竭力抑制自己逐渐加快的心跳:“不理智的,就是我想通过这样离你更近,而这种远近只关乎我们两个人,和之前那些关于现实利益和人情往来的因素无关。” 陆沉微叹,他靠近,轻轻刮了一下你的睫毛:“我也是。” 你下意识问道:“这样说,是为了安慰我吗?你常常说这样迁就人的话。” 男人摇了摇头,低声道:“不,我很郑重。” ……耳朵是rou做的。 你无意识揪紧男人衬衫的袖口,此时此刻,却觉得自己的耳朵变成了玻璃,它随着陆沉的亲吻分崩离析,而后破碎成盐碱矿中的晶体。 你一点点戳他的手心,发出暗示。 陆沉摸着你的头发:“我现在是客人,不合适。” 你试探问他:“小叔叔,也不行么?” 陆沉安静地看着你,你的手还放在他腿上,知道他并非对这个称呼无动于衷,只是反应在别的方向。 两相沉默了半晌,不断较劲的双手与四目。 你舍不得放他走,犹豫间还是拉住男人袖口,小声问:“从这儿出去,是不是就算两清?” 陆沉把你的手握在掌中,似是在想什么,半晌才低声道:“我觉得还不到时候,你认为呢?” 你吸了吸鼻子,应他:“我也觉得。” 陆沉笑起来,笑意很淡。他抚摸着你的头发,模糊的声音像自言自语,但你知道这是夸你,大概是夸你聪明的意思。 “好姑娘。”他轻柔地蹭了蹭你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