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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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是法式西餐,隆重而丰盛,还开了一瓶红酒。 餐毕徐光耀迫不及待地放起了自己新弄来的唱片,说是什么爵士乐,国外刚开始流行的一种曲风,国内还少有人听。 此时屋内的灯光已被调暗,还点起了蜡烛。四个人手里拿着酒杯,或站或坐,待旋律响起,便开始静静地欣赏音乐。 果然与往常听的那些不太一样,歌手声音慵懒暧昧,颇有缠绵旖旎之意,完全就是报纸上批判的那种靡靡之音嘛。 想到这,白秀珠将酒杯挡在面前,在昏暗的灯光下偷看徐伯钧。他正面色平静地晃着高脚杯,若不是眼底偶尔闪过烦躁和不耐,还真会叫人觉得是在认真欣赏音乐。 西式音乐,西式酒水,一会儿还要跳西式舞蹈,件件都是他不喜的。这要是白秀珠早就翻脸不干了,但徐伯钧因为不想坏徐光耀的兴致,全都忍了。 白秀珠心里酸酸地想,他对儿子可真好啊。都说男人爱一个人才会爱和她的孩子,他现在还是那么爱他的先夫人吗? 一首音乐过去,气氛也酝酿得差不多了,徐光耀走到沐婉卿面前邀请她共舞一曲。沐婉卿欣然答应,搭着他的手走进场中,伴随着旋律跳起了华尔兹。 白秀珠坐在吧台前,撑着下巴边喝酒边欣赏。心中是既羡慕,也遗憾。徐伯钧不喜欢这些,以后他们可能都没有机会… “白小姐,赏脸共舞一曲?”清越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修长白皙的手也伸到面前, 白秀珠抬起头,一脸不敢置信:“督军?” 徐伯钧笑道:“怎么这样惊讶,难道是不愿意和我这个老头子跳?” 白秀珠急忙搭上他的手站起身:“不是的!我愿意的!我只是没想到…”怕被徐光耀听见,她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您不是不喜欢西式舞蹈吗?我不想勉强您做不喜欢的事。” 馨香的热气拂过耳根,入耳的话也让徐伯钧心头一软。这古灵精怪的小丫头,他见她一个人坐着,看起来孤寂落寞甚是可怜,想着她大概从没受过这样的冷落,这才想要邀她跳舞。没想到她竟然还记得自己不喜欢这些,竟在为他着想,宁愿一个人落单也没准备找他凑搭子。 徐伯钧许多年没被人这样放在心上在意过了,还是这种无关紧要,别人知道了只会说矫情的小事。他笑了笑,没说什么,只是拉着白秀珠的手走进场中,右手轻轻揽上了她的背。 他的手很大也很热,透过薄薄的丝绸炙烫着后背那块皮肤。白秀珠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将左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不同于沐婉卿和徐光耀舞步快动作幅度也大的维也纳华尔兹,他们跳的是慢三华尔兹,行动间几乎偎在一起。 “您的舞跳得很好。”白秀珠仰头看他。 徐伯钧一低头就看到她水汪汪湿漉漉的眼睛,因为喝了酒,雪白小脸氲起两片红晕,芙蓉花一样。 他撇开视线,漫不经心道:“跳得多了自然就好了。” 和谁跳?没有姨太太和情妇的话,那就是舞女?交际花?邱惜珍那种?应酬时总免不了这些人和事吧?也像这样将她们搂在怀里吗?问题一个接一个冒出来,白秀珠死死咬着唇才没问出声。 一首音乐很快过去,见光耀和婉卿正在兴头上,徐伯钧便想着再跳两曲再告辞,以免扫了孩子们的兴。 白秀珠却突然站定:“督军,我有些头晕,能麻烦您带我出去透透气吗?” 沐婉卿忙停下脚步:“怎么头晕了?严不严重?” 白秀珠轻靠在徐伯钧身侧,挽着他的臂弯偷偷对她眨眼:“应该是酒意上来了,不妨事,出去透透气就可以。你们跳吧,我休息好了就回来。” 沐婉卿见她这样便知道确实没事,也有心给她创造机会,于是不再多问,拉着徐光耀继续跳舞。 徐伯钧哪里不知她是在给自己做挡箭牌,虽然他其实并不是那么难以忍受,却也不忍拂她好意,带着她向外走去:“白小姐喝酒这么痛快,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酒量不错。” 白秀珠酒量确实还可以,至少两杯红酒不是问题。但她不介意男人误会,正好可以借着醉酒肆意一些:“督军,叫我秀珠。” 徐伯钧一怔。 “您都直呼婉卿的名字,却叫我白小姐,太生疏了,我不喜欢。”白秀珠晃了晃他的胳膊,声音又轻又柔。 徐伯钧反将她:“那是因为婉卿叫我伯伯,而你却叫我督军。” 白秀珠皱皱鼻子:“伯伯伯伯,都将人叫老了,我才不要。” 徐伯钧哈哈大笑:“我本来就老了,不过应该没有令尊年纪大,这样看你应该叫我叔叔。” 白秀珠可听不得这话:“您不老,一点儿都不老!” “哈哈哈哈,我都四十五了,比你大了二十五岁,连光耀都比你大几岁。”徐伯钧说着,脸上带了一丝恍惚,“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成婚两年了。” “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了,人啊,真是不服老不行。再过几年,等光耀结了婚有了孩子,我也该把手中的事儿交给他,回老家颐养天年去了。” 为什么总在强调自己老了?强调两人年龄的差距?白秀珠心知不对,一下子把手抽了回来,他是不是察觉到什么了? 徐伯钧在心里叹了口气,真是个聪明的小姑娘。听懂了就好,再直白的他也不能说了,捅破窗户纸对谁都不好。 经过今日这番接触,他已经知道了,不是白家对他有什么意见,是这小姑娘自己想吸引他的注意。年轻人心里藏不住事,手段也稚嫩,如果说第一次见面他还想不明白,现在就太明显了。 白秀珠是哭着回去的。 沐婉卿虽然心疼她,却觉得这样也好。徐伯伯不愧人老成精,这么快就发现了秀珠的心思还快刀斩乱麻。 这要是放在别的男人身上,喜不喜欢的先把便宜占够再说,哪会这么轻易放过一个涉世未深又极为美丽的小姑娘。不过徐伯伯若真是那种人,秀珠也不会如此情根深种了吧。 “秀珠啊,别哭了,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事,长痛不如短痛,放下吧。”沐婉卿搂着她劝说道。 白秀珠哭得说不出话,放下?她放不下,她死也放不下! 不可能?怎么不可能?为何不可能?她就要让这件事变成可能! 虽然心里下定了决心,哭却还是要哭的。白秀珠晕头涨脑的哭了半夜,第二天华丽丽的发烧了,三十八度九。 沐家的家庭医生给她挂了退烧药,又开了维生素。沐婉卿哄她吃药,她乖乖咽下,抓住好友的胳膊哀求:“你告诉徐光耀,就说我发烧了,非常严重,情况不太好,你这几天都不能和他出去玩了。” 沐婉卿不敢置信的看着她:“你不会是故意把自己折腾病的吧?”就为了让徐伯伯知道?看看他会不会担心? 白秀珠虚弱地闭上眼睛:“怎么可能,我是在网球场冻的,昨晚又喝了酒吹了风。”她是执拗了点,但现在还不到那一步。 “好吧,我会告诉他的。”昨天确实穿的有点单薄,沐婉卿其实也有点鼻塞,“不过你也要听我一句劝,若是徐伯伯根本不在意,你就直接放弃吧。” 白秀珠不置可否,而徐伯钧果然没有来沐公馆看她,连电话问候都没有一个。 徐光耀倒是来了几次,也都是找沐婉卿的。沐婉卿旁敲侧击,发现他有告诉徐伯伯这件事,但徐伯伯好像并不在意。 “秀珠,放弃吧。徐伯伯心里装着权势,装着徐伯娘,装着徐光耀,没有位置装其他女人了。趁现在没人知道,体面的结束吧。”沐婉卿嘴皮子都要磨破了,也不见她松口,不得不狠心说了重话,“再这样闹下去,上海滩都知道了,你还要往哪躲?香港吗?” 白秀珠形容枯槁:“婉卿,你不懂。燕西那个时候,我还是要脸的,就是因为太要脸了,才会被流言蜚语伤到。但现在为了徐伯钧,我可以不要脸,全世界都鄙夷唾弃我也没关系,只要能得到他。”她一定要得到他,这是镌刻在她灵魂上的烙印,刻进她骨子里的执念。 天哪,沐婉卿呻吟一声,她真后悔带秀珠来上海了:“那你有没有想过,就算你豁出一切去追求他,到最后仍然一无所有?” 白秀珠笑了:“怎么会一无所有呢,我还可以一死啊。我那样轰轰烈烈地追求他,最后因为他而死。不论是厌恶还是感动或是后悔,他都会一辈子记得我。” 沐婉卿快崩溃了:“秀珠啊,死这件事对你来说就这么容易吗?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你就不害怕吗?” “你那时候也差点为了金燕西去死,不到两个月,你就把他忘得干干净净。” “你就没想过,等你再遇到比徐伯伯更好的人,你说不定又忘了徐伯伯呢?这世上的好男人多了去了,你条件这么好,一定能找到比他更好的人的。” 白秀珠泪水涟涟:“不一样,真的不一样,我这次知道了,不会再有其他人了。南南北北,这世上就只有一个表哥啊…” “秀珠!秀珠!来人!快叫医生来!”沐婉卿急忙扶着晕倒的白秀珠躺下,心里又是着急又是后悔,不该将话说得那么直接。 但表哥是谁?秀珠有表哥吗?没听她说起过啊,是不是病糊涂了? 事后她问了秀珠,她也一头雾水,表示自己没有表哥,估计是她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