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罗夫人 第6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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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孃,我对她还不够好吗?留在我身边就这么令她难以忍受?叫你也要帮她离开我。” 他身上的挫败再藏不住,“从小到大,我厌恶的一切,日夜在我噩梦里纠缠,我喜欢的……哦,我没什么喜欢的,甚至连自己这条烂命我都厌恶。” “遇到阿棠,我发现,原来这世道还有美好的存在,原来我也值得被人喜欢。” 他苦笑出声,“可就连喜欢我的人,都想离开我,阿孃,我就这么叫人讨厌?” 他不敢说,傅绫罗于他而言,从来不止是解药。 他这辈子遇到过什么好事儿,在烂泥里挣扎着,也只为报仇。 好不容易,他遇到了一束光。 若傅绫罗走了,他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值得他活下去。 祝阿孃抚着纪忱江头顶,叹了口气,心疼道:“长舟啊,是阿孃错了,阿孃不该帮阿棠离开,不该伤你的心。” 纪忱江抹了把脸,也就在祝阿孃面前,他才好意思说点心里话。 他刚想派人去追傅绫罗,下一刻,狠狠一个巴掌拍在他脑袋瓜子上。 “你希望我这样说?”祝阿孃冷笑,巴掌一下下抽在纪忱江头顶。 “纪长舟,你,是,不,是,傻?” 纪忱江:“……” 第41章 祝阿孃虽嘴毒心硬, 到底记得自己的身份,这还是第一次打纪忱江。 不疼,就是让纪忱江有点懵。 “阿孃……”他捏了捏鼻梁, 试图冷静分辨,祝阿孃为何如此生气。 祝阿孃没给他机会, “王上算无遗漏, 自认万事掌控于心, 那我问你,你可知傅翟怎么死的?” 纪忱江蹙眉, “他自临南郡改道, 绕路定江郡山麓,想早回家为阿棠庆生。” 祝阿孃眼含讥讽, 八月二十四, 是傅翟与杨婉二人成亲的日子。 到底是为女庆贺生辰,还是为庆贺与妻子成亲十一载, 傅绫罗将责任揽自己身上,祝阿孃旁观者清。 “我是问你,知不知傅翟死无全尸, 知不知阿棠亲眼目睹了他的死状!” 纪忱江心底一震。 这事情他若想, 自然能知道。 只是当时, 他忙着处理赐婚公主被杀引起的后患,并未仔细过问不重要的细节。 祝阿孃见他沉默不语, 冷着脸为纪忱江解惑。 “傅翟确实爱极了自己的妻子,对女儿能费心教导,对杨氏却宠得娇弱不堪为主母, 中馈还要阿棠一个稚童来做主。” “他死后,杨氏惊慌失措赶去为傅翟收尸, 还要死死拽着阿棠定神,让阿棠亲眼见到父亲尸首分家,血染桃林。” “当晚杨婉浑浑噩噩被撵去偏院,她又叫阿棠亲眼见阿娘毒发身亡。” 祝阿孃说起来心窝子都疼,“枉你还好意思说剖心剖肺,我问你,你是真有心肝吗?” 纪忱江:“……” 他难得被骂到失了神。 以他的敏锐,自不用祝阿孃再多说谴责的话,原本想不明白的事情都明了了。 傅翟是他从纪家军一手提拔起来的。 他之所以信重傅翟,是因傅翟跟他差不多的性子,万事喜欢掌控在自己手里,要手段有手段,要心狠也心狠。 傅翟会将自己的妻子宠成温室中的花朵,纪忱江并不意外。 他若能一直活着,倒也不算坏事,可他一死,妻子都被人欺凌,女儿也没了立足之地。 他现在才懂,傅绫罗睹他思阿爹,并不是逗他。 枉他自以为对傅绫罗一腔热忱,对她的每一寸掌控,都是在逼她回忆往昔,逼她想起阿爹,逼她成为伤她最深的阿娘。 他狼狈起身,比祝阿孃高一个头的八尺男儿,这会儿佝偻着身子,说不出的慌乱。 “阿孃,我错了……”纪忱江并不会躲避自己的混账,只是他依然做不到就这么放手。 “我已对殷氏动手,那三个混账玩意儿不会放过定江王府的蛛丝马迹,若让他们得知阿棠的存在,就太危险了。” 他筹谋了这么久,隐忍了十几年,还要压制仇恨,不是因为杀圣人费劲。 那个几乎半只脚埋进棺材的恶心老儿,心思从来都不在江山社稷上,朝政早就被三位皇子把持。 若他有耐心慢慢筹谋,叫三个皇子抓不住尾巴,待得收拾完南疆,与同样跟皇庭有深仇大恨的小怀王合作,就能牵制他们。 过后再跟豫王合作,弄死那老儿,趁他们鹬蚌相争之时,他便能气定神闲安排好退路。 只是……他因为心底的急躁和昏了头脑的暴戾,对京都下了暗杀圣人的命令,成了一步臭棋。 小怀王意在江山,定不会那么快动手。 这时候若是叫傅绫罗离开王府,若有个万一……纪忱江承受不起后果。 祝阿孃气笑了,“所以我说你傻!” 她不客气拍在纪忱江背上,砰砰作响,见不得他这狼狈不堪的模样。 “只让你别妄图掌控阿棠,谁说不让你暗地里护她周全?” “你就非得折断她的翅膀,逼她跟你服软?只听说活人叫尿憋死的,亲眼瞧见,王上还是头一份儿,也真真是新鲜。” 纪忱江:“……” 越被骂,他这脊梁骨越是挺不直,祝阿孃说的主意一点都不难,他早该想到的。 之所以从未如此想过,原因更令他狼狈不敢抬头。 阿棠是那束光,他所为,却并未真将她捧在掌心,而是妄图将她拉入泥潭。 他认真给祝阿孃揖礼躬身,“谢阿孃教导,长舟懂了。” 祝阿孃撇嘴,“盼着你是真懂才好,若非心疼阿棠,我也懒得来讨人嫌。” 她怕再不说,她好不容易养大的孩儿,明明有情,却要变成折磨彼此的怨侣了。 祝阿孃真切叹了口气,再拍纪忱江,动作温和了些,“你不必急着叫人追上去,先好好想想该怎么做,有阿彩她们跟着,短时间内不会出岔子。” 纪忱江没吭声,一想到会失去傅绫罗的消息,他还是忍不住心里空荡荡的发慌。 可他知道祝阿孃说得对,只默默应下来。 * 等祝阿孃离开后,等了一个多时辰还没动静,卫明进门请示:“王上……可要派人去追?” 纪忱江没管自己手上的伤,全神贯注刻着那把全福梳。 他手上的血印在雪白玉石上,即便擦拭过,也还留下些许红痕,像是缠绕在纪忱江心尖的情丝。 每一刻都缠得他心口丝丝作痛,却半点不想挣开。 他淡淡道:“不必追了,让她去,盯紧了京都的动静便可。” 卫明大吃一惊,不知道祝阿孃到底说了什么,竟然真叫王上改了主意。 他张了张嘴,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想劝王上追,还是想随着阿棠的心意让她得片刻自由。 犹豫半晌,卫明终是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可惜的是,他这口气还没叹完,乔安就惊慌失措从外头跑进来。 因为跑的太急,还被匠人放在门口的石磨给绊了个跟头。 都来不及爬起来,乔安就急促禀报:“王上,岳者华陪傅长御去远山寺了!” “暗卫被岳者华的护卫阿钦迷晕,醒了就赶紧来报,两人是从道源茶楼出来的!” 卫明一口叹息滞在半空,猛烈咳嗽得仿佛要死过去。 纪忱江手心再度传来玉石碎裂的声音,他顾不得雕刻了一半的全福梳碎掉吉利不吉利,猛地站起身。 他嗓子眼发干:“那药呢?” 乔安爬起来,脑袋往胸口扎,“府医说那药对身体无害,早,早叫茶楼安排了。” 与飞鸿楼一样,道源茶楼也是定江王府的产业,只不过与其他产业不同。 飞鸿楼和道源茶楼明面上的东家另有其人,方便纪忱江偶尔办些不能搬上台面的事情。 岳者华想通过定江王府的探子行事,还是低估了纪忱江对定江郡的掌控。 他刚拿到那合欢醉的第二日,趁着大夫检查的功夫,那药就被换到了纪忱江手里,准备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纪忱江再没心思多问,直接提起内力,脚尖点地,几乎从屋里飞了出去,随便抢了个铜甲卫的马,铁青着脸往远山寺赶。 他寻得的匠人,住在跟茶楼截然相反的位置,跟远山寺正好是斜对角,他只怕自己速度不够快,万一…… 纪忱江不介意傅绫罗和岳者华发生什么,他只怕傅绫罗因他而再次受伤。 心里的焦灼,令他甚至都顾不得刚过十五,路上人不少,人来人往都能看到他的惊慌失措,只冷着脸以最快的速度往远山寺赶。 卫明也焦急,但他身为长史,不能不管善后。 他第一次急得跺脚,“暗卫到底是干什么吃的?怎会这么容易中招!” 乔安心道,岳者华连铜甲卫暗卫的搜查都能躲得过去,这回还能发现踪迹,暗卫已经很可以了。 卫明也不等他回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立刻带人跟着王上,先别管旁的,让人封了去落山的路,拦住上香的香客。” “我先回府里跟祝阿孃禀报一声,多带些人马去追你。” 乔安也不敢多说话,屁滚尿流带着铜甲卫去追。 若傅绫罗真有个好歹,他只怕自己脑袋留不到成亲那日了咦呜呜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