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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秀说,笨什么笨。

    神秀坐在石阶上。这么说也不贴切。宫城内的石阶修的平整光滑,而山石上隔着一段,会有断崖般的长长一节。神秀无趣地望啊望,底下是潺潺的流水,水中几尾锦鲤水红色的尾巴扫过青白山石,留下哒哒轻响。

    神秀坐在断崖上,嘴里咬着玉扳指,两条细白小腿在石壁上晃呀晃,后跟哒哒地敲在石壁上。

    “殿下!下来吧殿下,石壁上太危险了!”侍女们站在山石下急得直打转,可叫她们直接将神秀拽下来又是万万不敢的,于是只得在石阶下干着急。

    神秀充耳不闻。托着腮仰面倒下来,百无聊赖的盯着头顶看。现今正值初春,帝京气候温和,阳光正好,有流云飘过,像只猫儿。

    神秀在山石上打了个滚。

    这一滚就滚出个名堂来。神秀细细一看,才发现身边竟有扇小窗,窗内竹影青翠,书声一片,先生在堂上侃侃,只惹人昏昏欲睡。竟是弘文馆。

    她不爱念书,母后疼爱她也不强求,只当她太小玩性大,还未到去弘文馆的年纪,几位伴读倒是先行去了。课业时间没人陪她玩耍,无聊得紧。

    神秀一骨碌爬起来,噔噔攀了几步,悄悄探头往里看——啊、看到了!她皇兄太子殿下在第一排,坐得端方正直,她有心朝他招手奈何人别说回头,她甚至觉得眼睛都没眨一下。瞧得她都乏了。

    她只好去看其他人。竹影稀稀,眼前公子如玉行止端方,是宣韫玉,他俨然是发现她了,却装作若无其事地认真听着讲书,坐得太过端正了些。

    神秀直直盯着他,再盯,一双圆圆眼眨也不眨,直到他耳根慢慢攀了红,她才甜甜笑着唤他,“玉哥哥,帮我喊一下皇兄呀。”

    先生站在讲台上,下巴蓄了一条漂亮的胡子,捧着书在讲《诗经》,絮絮叨叨,“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因着那三字,他连颊上也飞上几抹红霞,颇有些为难地捏着竹片,还不等他想到办法,神秀却没了兴趣,宣韫玉腮边热度还未褪去,她却像一只漂亮的小蝴蝶,扑扇着羽翅便从他的身边飞走了。

    神秀攀了两步挪到了后窗,发辫一晃一晃,没把底下的侍女吓得失了魂。

    她拍拍胸脯,刚一转头忽地感觉眼前被什么东西闪了一下,眯着眼望过去。

    商子凤那个sao包,着一身鹅黄玉纹镶金边曳撒,戴一只金镶玉发冠,几缕发辫还编起扣着几枚金扣,活脱脱一位风流多金公子哥——这厮居然还精心卷了发!她都没卷过!他仍是不听讲,散漫万分地摇着他那柄玲珑扇,与邻桌骰着骰子,简直百无禁忌。谁能看出来他是在上学堂。

    神秀俨然被这花蝴蝶sao到了,不忍直视地偏了偏头,正打算收回视线,不料那边的商问鸿竟有所察觉般朝她那边望去,正巧把她看了个正着!他怔滞片刻,眼睛忽地一亮,眉尖一挑便绽出个潋滟的笑,用口型叫她,秀秀。

    台上先生仍在讲着,正讲到《氓》,说着女子巴巴地望着未婚夫提亲的人影。神秀从窗边探出头来,像只钻出洞的兔子,眼睛亮亮晶晶,又像只小灵猫。

    商问鸿在那一瞬间,听到自己一声心跳轰鸣。

    神秀朝他吐吐舌尖,小手在唇边围成一圈,“帮我——叫太子哥哥——”

    她今日扎了两只双螺髻,鬓边一抹海棠红,缀了几只压鬓花,在天光下待得久了,更衬得粉扑扑的颊更如玉般可爱。

    商问鸿斜倚书案,一手作喇叭状,笑嘻嘻的也学她,“什么?我听不见——”一副好气的懒散模样。

    神秀呵呵翻了个白眼,不愿理他,那厢声音却来了。“商子凤,”先生知晓他平日散漫惯了,也懒得管他,好脾气的问,“窗外有些什么?”

    动静似乎是大了些。神秀不愿闹得太过,腾地蹲坐下去,耳尖竭力听着里头声音。

    商问鸿慢慢吞吞起身,再悄悄睨她一眼,顿了好半晌,在先生发火的前一刻颇为无辜地开口,“…我看外头有只笨猫。”两只尖尖的双螺髻露出来了。

    神秀便知晓他在笑她了。正要抬头瞪他,却见前头宣韫玉思索再三,小心翼翼戳了下太子殿下,她皇兄蹙着眉正往这边转。

    神秀眼睛一亮,当即连自己是偷偷来的也忘了,开口叫道:“哥哥!”

    这一声叫得响亮,莫说太子,整间屋的人都被她吸引了注意,先生面色一冷,厉声道,“什么人!”

    神秀吓得一激灵,手下也跟着发抖,一个没抓稳就要往下溜!不等她落下去摔个七零八落,一只手从窗外飞快的伸了出来,一把抓住了她的衣领。

    电光火石间,神秀竟还能分神嗅到满腔香甜的红蓼酒与蒲桃香。她像只被命运揪住后领的小动物,没被吓到,竟还能扭过头去冲商问鸿笑,小猫眼忽闪忽闪,仿佛在说再来一次。

    少年眯着眼,几缕精心卷好的乌缎坠在她面皮上,满鼻馥郁甜香,他笑着嗤她,“笨猫。”

    神秀便瞪圆了眼。

    “商子凤,”她眯着一双小猫眼,“你耳坠子掉我脸上了!撒开!”

    他懒洋洋开口,“先生,我家的猫儿差点摔了,我必须救一下啊。”他正放下手中的小姑娘,衣角一摆,骨碌碌,玲珑骰子砸了满地,溅起几声脆响。顿时脸色一僵。

    “好啊。”先生捻捻胡须,道,“那商公子,还请出去,好好寻你家狸奴”这是在赶他走了——当然还有他的骰友。

    想来他这么大动作也瞒不住。也不知是哪几个字欢喜他了,被赶出去也不改眉飞色舞的,冲她一阵挤眉弄眼,把神秀逗乐嘻嘻直笑。

    神秀被他拢着后领,显然也听到了,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坏小猫。商问鸿叹了口气,故作愁眉苦脸,再神神秘秘地对她讲,好秀秀,等下学了,去不去一起玩水呀?

    神秀笑弯了眼,点头如啄米。

    无人注意到,前方宣韫玉收回已然探出的手,自然整理桌上竹片,他垂下眼睫,便看不清他眼底翻滚有几分黯色,再抬起时便只余清风雅竹般的淡然。慢了一步啊。

    神秀好容易才将脚踏上实地,又躺了一会儿,觉得身后硌得发疼,那只像猫儿的云飘走了,多了一朵新的云,有点像王八。

    她躺不下去了,一骨碌坐起来,山下的侍女又开始吵吵嚷嚷,她本就心烦,这下更觉得待不下去了,揉着额头想了想,忽的想到,商问鸿叫她等,可没说让她在哪等,既然如此,与其一个人躺在这儿听侍女啰嗦,她还不如到弘文馆外等商问鸿。

    想到这儿,她当机立断,收了腿爬上来,这座山石她爬过许多次了,前面有石阶,后面却是一节一节的乱石,神秀甩着衣袖扒着石头往下跳,侍女早被刚才那一番变故吓得失了魂,见到神秀总算把腿收了回去,刚松下一口气,却不见人影下来,一个个又慌了神。

    神秀爬下最后一节乱石,从山后飞快的向弘文馆跑去。

    商问鸿拖着步子,慢慢吞吞挪到了屋外。少了他这么个纨绔子,屋内氛围好了不止半点。这小妮子,一会儿不见都能攀到窗外头去了,这纨绔之名还是得给她来。算了,不太合适,还是小娇娇小公主吧。

    神秀不知道的是,即便并非为他而来,商问鸿心里仍是很开心的。一想到神秀,商公子的心思不免又发散开来,想着小娇娇会不会又满宫地乱晃,上次她一时兴起把御花园的珍稀花卉给揪秃了,陛下气得个半死,克扣了不知天高地厚的公主殿下一个月的糕点份额,叫她整整一月没给他们几个一次好脸。

    尤其是他,他颇感无辜,美其名曰他这次没来得及给她背锅,大罪!直叫躺着也中箭。

    “去鹤水河畔玩吧,她好几日前就闹着要跳净莲池了,而且那边还新开了家酒楼,得把她看住了。就算看不住。也要在她闯祸前给她兜住了。”商问鸿心里暗自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