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施照琰睡得很轻，她不习惯跟人睡在一张床上，所以当叶传恩起身时，不由从梦中惊醒。

    叶传恩摸了摸她的发丝：“无事，你快睡，我办完公务回来陪你。”

    施照琰迷糊地颔首，她直到响午才醒，收拾好自己后，就带着侍女出门了。

    她想去街道上的商铺看看，能不能买件礼品给叶传恩，当做他今年的生辰贺礼，虽然礼品用钱财购买，好像显得心意不足，但她确实不知该送些什么。

    她问侍女：“假如你要送别人生辰贺礼，是一个男子，你的……伴侣，你会送什么？”

    侍女有些迷茫，她不好意思地回答：“可能是绣的帕子，或者香囊，或者做些糕点送过去。”

    施照琰说：“挺好的。”但她对这些都不擅长。

    若是说施照琰擅长什么，那就是弹奏七弦琴，对她来说，高山流水是很简单的曲子，但随着岁月过去，她已经把曾经所学忘记的差不多了，若是重新再捡起来温习，准备为叶传恩弹奏，也不是难事。

    但她觉得不用费这个功夫，还是上街买贺礼最好。

    施照琰正陷入思考中，不远处跑来一个侍从，陡然打断了她的思绪。

    侍从道：“郡主！有人见到您要找的公子了！”

    “什么？你可知人在哪里？”

    施照琰原本有一张宋得裕的画像，但恰逢那段时间阴雨连绵，异常潮湿，她去往大相国寺的时候，画像已经损坏严重，施照琰不擅工笔，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

    要么去往荆州，找到宋得裕熟悉的人，拜托对方再画一幅画像，要么就是根据自己的描述，请汴京大师提笔，施照琰决定都尝试一遍，所以此事一拖再拖，直到今日。

    侍从犹豫着，施照琰着急万分：“为何不说？”

    “是……是因为，是在安兴门，见到了这位公子。”

    施照琰自然知晓安兴门在哪里，但她管不了那么多了，招呼侍女安排马车，一路心如擂鼓，到了禁宫不远处，她望了眼朱红色的冰冷城墙，谨慎朝安兴门的方向走去。

    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倒是有两个身穿锦服的人正在争执，施照琰失望不已。

    十米开外，是身着鲜艳宫装的高挑女子，凤冠珠钗，眉目如画，平步而去，冠绝天下。

    她唇色鲜红如血，气势威严凌厉，涂着丹寇的手指指着前方的年迈男子，呵斥道：“还不闭嘴！”

    “太和，你事到如今还要护着他！”官员好似疯魔了般，披头散发，被人掼倒在地上，“就因为他是你的入幕之宾，你的男宠，你就让他在金銮殿口出妄言！”

    施照琰原本想走的，但她定睛一看，这太和身上，竟有自己熟悉的一个银镯子。

    而跟她浑身的珠玉相比，这个镯子显得十分质朴。

    “这王朝，绝不能败在你这个女人身上！”官员口吐鲜血，放声大笑道，“苍天负我，什么jian臣明相，什么好汉英雄，都让你跟叶玉华这个妖人一同毁了！”

    “篡改钦天监异象，颠倒黑白，这一京十一省，已经连续两年新岁未降雪，今上都要下罪己诏，谁料想是你们两个邪祟作怪！”

    “你自己又是什么英雄好汉？”

    冷光乍现，宝剑出鞘。

    只一声惨烈的哀鸣，太和公主割掉了官员的舌头，鲜血四溅，她神色平静，却宛若地狱修罗：“拖下去，既然你说邪祟作怪，本宫就要让你见识一下，这天下，到底是谁的天下。”

    “够了！叶步音！”

    施照琰脸色煞白，她看到了从不远处而来的故人。

    宋得裕确实病重在身，她的官帽芴板还未放下，似乎是腿脚不便，被人搀扶着艰难走过来，太和见状，连忙收好宝剑，神色柔和下来，要挥开她身边的侍女。

    施照琰比太和的动作慢。四年的光阴转瞬，再次重逢，却是物是人非，眼前之人身穿官服，消瘦孱弱，杏眼却仍然明亮鲜活。

    太和先见到了施照琰，她轻蹙眉，嗓音冷厉：“你是何人？”

    天地悠悠处，不死会相逢。施照琰看着眼前的宋得裕，心中欣喜若狂，千言万语却难以诉说，她小心地上前两步：“好久不见，善舒。”

    而下一秒，施照琰只觉得当头棒喝，宋得裕僵住了身体，朝她呆滞地笑了笑，“夫人？您认错了人吗？”

    “怎么可能——”施照琰不可置信地说，“你的小字是善舒，荆州人，擅工笔，擅音律……就连你旁边贵人的手镯，都是你从小佩戴的！”

    “把这个疯女人给本宫拉下去，仗杀。”太和脸色晦暗，十指紧紧掐入皮rou。

    “不行，你让夫人说完，”宋得裕拦住了周围的侍从，她嗫嚅着唇瓣，“……那我和夫人，是什么关系？”

    “无事，无事，”施照琰惨笑不已，“只要你过得好，什么都好，只是不知，你为何失去记忆，又腿脚不良于行，几年前曾在汴京街道上与你相逢，却又错过……”

    宋得裕惊愕不已。

    施照琰在太和充满杀意的视线下，仍然把话说完了：“你若是有心，还想与我再续前缘，就来西河街百年银杏树旁的宅子，善舒。”

    “好……我送送夫人。”

    “不用，你去做你的事。”

    施照琰走上马车，看她颤颤巍巍的样子，觉得酸涩不已，放下帷幕，万千思绪涌上心头，她情绪低落，也没精神上街给叶传恩采买贺礼了，径直回了府邸。

    落座在水榭之中，施照琰对侍女说：“府里有七弦琴吗？”

    她只是想弹琴放松心情，也没想过给叶传恩弹奏。

    毕竟施照琰始终觉得，自己对叶传恩的感情，没有那么深刻，她本就无法遗忘当初带来的伤痕，若不是蟠龙玉环，还有自己未来要做的事情，她并不想跟叶传恩多接触，只想渴求心灵的平静。

    侍女答道：“奴婢去问问总管。”

    施照琰挥了挥手：“罢了，一时兴起。”

    “什么一时兴起？”叶传恩掀开纱幔，坐到她身侧，他似乎很是疲倦，但脸上仍然带笑，“听闻今日找到了那个女子，你还去了安兴门？”

    “是问府中有没有七弦琴，也去了安兴门，但发生了一些意外。”施照琰说。

    “是么……”叶传恩叹息着，笑意淡去，“你可知，若不是太和提前支走了周围禁军，你身处何境？”

    施照琰沉默不语。

    “我没有责怪你，也是担忧，看你这样子，怕是这次见面不如人意了，是怎么了？你那好友……”

    “现在千万不能把她的身份泄露，她的画像也毁掉，还有什么痕迹，都要抹去。”施照琰喃喃自语，“若是我猜的没错，怕是跟那场水灾有关系。”

    “你倒是担惊受怕，也不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施照琰瞥了他一眼：“其实，我觉得你知道的比我多。”

    这下，叶传恩也不得不坦白了：“郡主，你指的是哪个方面？府上的确是今日才有消息，我不曾隐瞒。”

    “我没怀疑过这个，我只是想，你们知道的秘闻比我要多。”想起安兴门官员口中的话，她一五一十的转告，“……所以，我觉得你们知道的比我多。”

    叶传恩半晌未语，他扯了扯嘴角：“此事与你无关，叶玉华他就是很邪乎。”

    语毕，似乎是不愿再提，男子亲了亲她的脸，讨巧似地说：“我已经说动母妃了，她很高兴，送了很多东西来，你跟我一起去前厅看看。”

    ——

    哥妹什么时候能见面。好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