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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落年月何处寻

    莫容一出宫门就奔去了二皇子府。

    她从及笄那年离京到今日已有五年,这五年,她满脑子想的都是粮草、兵马、蛮子,经历的都是风刃、黄沙、鲜血,实在无心关注京中局势。

    但再不关注朝政,总有传言会飘到她的耳朵里。

    赵谨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宦臣,皇帝赐他东厂,予他爪牙,任他妄为。

    传闻他嗜血狠辣,阴毒病态,后宅的祠堂里挂满人皮灯笼,越是忠义之士的皮,他越要扒;家中地窖里放的坛子,全都是用来腌制人眼珠的,那位权宦拿这些眼珠子当下酒菜吃……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怎么会是他……怎么能是他?

    方才他那身服制,分明是太监的形制,却又在花纹上有所不同,新增的阉人职位就只有……东厂。

    二皇子府比五年前冷清了不少,似乎门可罗雀——至少府门口是这样的。

    也没人通传,甚至看门的都是李耀阳的近侍——黎吟

    吩咐拈尘守在门外,莫容独自进了正厅。

    厅内与门外截然不同,歌舞升平,酒气熏人,觥筹交错,当真是个粉黛玉骨迷人眼。

    “行津!好酒要不要?”

    主位上的人与莫容一样,同是一双剑眉,他的却粗长锋锐,镌入肤rou,浓墨重彩。一双桃花眼轻佻而多情,蜜意深情却不达眼底,如身上的蟒袍一般,浮华仅于表面,利欲深刻心底。

    那人正是二皇子,李耀阳。

    他给怀中美人灌了不少酒,自己却一滴未沾,见到莫容挑眉睨他,温言软语贴在美人耳边哄了几句,便将人放下,领着莫容去了书房。

    “你告诉我京中这几年发生了什么?”二人五年未见,却默契依旧。

    莫容知道不必多问,李耀阳自会知无不言,就像李耀阳知道莫容不会怀疑门外萧条,愿意听他一番解释。

    “先说说你在边疆听到了什么。”李耀阳此时也没闲着,磨了墨,铺了纸,在桌上画着什么。

    “除了赵谨行和东厂,其他什么也不知道。”莫容没客气,随手拿了个桃子开始啃。

    李耀阳叹了口气,开口道:“那还真是个浩大的工程。”

    从莫容晓事起,她就一直知道朝中两党相争。

    这两党实属成分复杂,二者似乎只是单纯作对,并无明确不和之处。

    或许起先,党派的分立是由于某事的影响,但发展到后来,纯粹变成了私怨旧仇的交缠冗杂。

    莫容的父亲,是个世袭王爷,承了父亲的爵,只顾自己的安生日子,自然不会与党派之争有何交际。

    但赵瑾叶不同。

    赵丞相,有名的清官廉吏,为人正直、铁面无私,从不参与党派之争,胸中只有公务、百姓、天下家国。

    但君子难免得罪小人。

    变故就发生在莫容离京一年后,赵瑾叶及冠那一年。

    具体是谁出的手,早已不知,但在党争之中,得罪一个人,就是得罪一群疯狗。

    那段时间北漠战局正是激烈之时,通敌叛国的罪名一盖下来,全府的人都能没命。

    铺天盖地的折子几乎淹了皇上的桌子,那段时间,皇上几乎快不认识赵这个字了。

    另一党派自然极力阻挠,但朝堂之上,没有白救人性命的道理。

    不知是几人,总之他们去与赵丞相做交易,内容具体不知,不过大致也就是与他们为伍,朝堂上互帮互助之类的。

    传言中赵丞相怒斥那一帮官员,直言朋党误国,有此腌臜心思与同袍相斗,不如多听百姓之言。

    那帮人最后被赶出了赵府。

    皇帝桌上的折子翻了一倍。

    照这样下去,朝廷是真不用干了,皇帝下旨查他一查。

    结果不用说,搜查的都是他们的人,动一动手脚,赵丞相便成了卖国贼。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赵家满门抄斩前,承天帝去了一趟牢里。

    第二天,宫中多了个叫赵谨行的太监。

    第二年,两党变成了阉党与臣党。

    莫容啃完了桃子,随手将桃核扔出窗外。

    心疼,心疼她的绝巘青竹、江侧苇蒲。

    但说实话,没到某种落泪嘶吼的地步。

    她从来不是个情感丰富的人,丰富的是她的情绪而已。

    “那你呢?五年前的二皇子,可不是如今这般消沉的模样。”

    李耀阳也习惯了她时而冲动时而理智的模样,苦笑一声。

    “通敌叛国岂是一人之力便可做到的?陛下的怒火,又岂是赵府上下几十口人就能平息的?此事牵连之人众多,其中也包括我二舅。”

    莫容立时便反应过来,母族失势的皇子,如何能被世人寄予厚望?

    “婉姨的日子也不好过吧?”曲蕴婉,当朝皇后。

    “她再没依傍,好歹也是中宫皇后,一国之母,皇帝不会伤她颜面。”

    没人知道这一场闹剧究竟毁了多少家庭,男为奴女成妓又能铸就多少才子救风尘的佳话,千金小姐为爱私奔的笑话。

    莫容不在乎,也不关心,很难说她现在是种什么心情,这种复杂的情绪她自及笄离京后便少有感受。

    如果他是赵谨行……

    “那,潼堡之战的粮草援军……”

    “是他。”

    不必再说,潼堡之战的惨烈莫容至今还印象深刻。

    那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

    如今让莫容回忆,她只能记住眼前的血红银光、耳边的哭嚎怒吼和口中不知是血是汗的咸腥。

    若不是拈尘精通医术,她估计就得死在边城。

    那是莫容第一次突进蛮夷军线,却折在了第一步。

    粮草不足,援军未至。

    她永远记得她带着残兵回城时,胸中guntang的怒火。

    与家国大义、民族危亡无关,只是她从来不喜欢别人随意触碰她的东西、干扰她的行动。

    而且,李千户烤的兔rou很好吃,那样一双手,不应被碾在脚下;刘百户媳妇酿的酒烈,但醇,笑起来露出的酒窝里像是盛满了她酿的酒,刘百户的眼睛应该看着他娘子的笑靥,而不是被蛮夷叼在嘴里;杨小鼠买的青玉镯子应当戴在他未婚妻的素腕上,不应该裂在银枪下。

    她查了很久,但边关僻远,消息闭塞,紧咬死查半年,才知根本没有组织援军,原定粮草也被减半,不消说,有人盘剥军款。

    原来,幕后之人在京城官圈中已不是秘密。

    “你这些年就这样龟缩在这座府里?”莫容不管心情好不好嘴上都是扎人的,但李耀阳知道,她心有怒气。

    “怎么?金银细软美人醇酒爱不得,非要去追什么权势名利吗?”

    李耀阳笑着,用手点了点桌上的纸。

    “若是让我帮你挑姑娘就算了,我怕我会忍不住把人掳走。”莫容顺他手指看去,只见一幅简单的地图,南疆一处山林被圈出。

    “姑娘就别跟我抢了,青壮小伙子倒是有千把来个。”

    李耀阳弯下腰凑近了莫容的耳畔,几乎要贴上她的脸。

    “锐璋将军若是携禁军助我,事成之后,我就是亲自洗干净躺到你榻上都行。”

    莫容一手捏住他的下巴,侧头斜眼看他,嘴里说着:“光躺着可不行,犒劳功臣的话……二皇子不得自己动吗?”

    对视了一会,二人同时笑出声来。

    “行行行不闹了,请你去福至堂吃烤羊rou如何?”

    “呸!我这五年吃烤rou都快吃死了,聚德斋吧,吃点清淡的。”

    “清淡的……我看是贵的吧!”

    “哎哟哟,咱们二皇子殿下差这几十两银子吗?”

    “别说我不差钱,就是家徒四壁,今日你志向实现,我就算砸锅卖铁也得请你去吃!”

    “好!还得是鸿旭大气!那宅子的钱我就不还咯……”

    “哎!你那将军府可不便宜……”

    “(●’?’●)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