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勘佣)捡石头,捡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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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头人爱捡石头,原皮 x 原皮。虽是夏日的故事,本故事的色调不如夏日飞盘那般鲜亮。祝阅读愉快。 *对于看用两人性格描摹的一次尝试。 “愁多胆怯疑虚幕,声不断、暮景疏钟。团团四壁小屏风。啼尽梦魂中。” ——[宋]周邦彦《月宫春 · 怨恨》 “你的眼睛映着月宫的碧色纱帘,我是底下残破的月亮。我将沉到你的眼底,直到把我自己救出来。” ——摘自某矿工的日记 萨贝达不是故意要迟到的。有个麻烦的客户缠住了他,像一头死命要爬上树的野猪,呼哧呼哧地喘着气。重要的是结果,而不是过程,希望任何雇主都能明白这一点。天色已渐渐地暗了下来,咖啡杯的影子倒入一片昏暗里,却给他醒了神。 等他来到两人约好的地点时,海风吹走了所有的热气,他的汗黏在皮肤上,他像一条刚被冲上岸的鱼。听到森林那边传来隐约的呜鸣声,像树枝断面发出的抽泣。他不知自己为何会这么想。 坎贝尔似乎离开了。这也当然,萨贝达摘下兜帽,冷风揉过他的发丝,他踢着海边的石子,看着它们一个接一个地落入水中。又冷又湿的东西,有如深海里呼吸的未知生物,凑到他脖颈旁。 他吓了一跳,急忙转过身去。诺顿·坎贝尔正用摸过海水的手贴在他脖颈上,他的怀里抱着一堆石子。 “我捡了像你眼睛的石头。”对方说。那一堆形状不规则的石头滴着水,不透光的森绿,粘稠的覆在石头上,好像什么药,又像什么毒。“但我又觉得不太像你,海边只有岩石,想要找到更剔透的石头得到矿洞里去。湖水更像你的眼睛,朦胧的、轻柔的和肮脏的。我捡从你眼底漂过来的石子。一颗一颗地拢到怀里,它们很冷,很锋利,不起眼,没多少价值,但我抱着它们。”像抱着金币。 “嗯。”萨贝达应了一声。 他们沿着海这样走着。海水犹如珍珠上不规则的波纹,漫上萨贝达的靴子,他踏着月光,坎贝尔突然在他身边停住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对方突然问道。 “什么?”他看向坎贝尔,对方深黑的眼睛像月亮极地里的冰,太阳永远不会照射到的地方。诺顿·坎贝尔的脸像月亮的背面,被烧焦的那部分是一片化为灰烬的故事,也是月亮的暗淡之处,月亮背面一定是友善的吗?萨贝达瞧见了不友善的一部分,被匿于阴云似的睫毛下。 他盯着坎贝尔太久,而对方也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你为什么迟到。”坎贝尔问道。 “和你无关。”萨贝达撇开视线,他不想聊工作上的事。雇佣兵的工作需要保密性。 “呵,”对方从喉咙里喷出沙哑的气音,“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客户啊,又是客户。那些有钱人。” “……” 海的波纹从萨贝达的眼中掠过,他眨了眨眼睛。 “而我在这里等了你很久。萨贝达,”对方接着说道,“我不是人吗?仅因为我没有钱?所以我就有理由在这里受冻、恐惧?那矿洞、又黑又深、和地狱一样,进去了就回不来了、啊、有时候我在矿洞工作的时候也会想,这不就是你的眼睛吗?我一直在里面开采、发疯似地寻找,到头来还是一场空!奈布·萨贝达!你知道如何辨别黄铜矿吗?”坎贝尔松了手,那堆石头砸到水中,他掐着萨贝达的下巴,阴冷的眼神如触碰湖面的枝条,几乎要划到萨贝达的眼睛上。 “金属矿物在无釉的瓷板上划一下,瓷板上留下的粉迹就是条痕。条痕是金黄色的,就是自然金。是黑色的,则是黄铁矿或黄铜矿!那你呢?萨贝达?你是黄铜矿吗?你也是十分热忱地迎合那些呆傻者的人吗?你骗了我!萨贝达!你没有任何价值!” “咳!咳!”他被坎贝尔掐着脖颈,对方突如其来地把他推进水里,水漫上萨贝达的鼻尖,月色的味道是刺辣的,月亮要杀了他。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我却、却一直让我念念不忘?你是金子?哈!还是银做的?你的眼睛就像它们一样冷!你能明白我的心情?我什么也吃不下!我只能看着你……吃得津津有味。贫穷,萨贝达,贫穷不会使人幸福的。那不幸的烙印始终会从脸上显现!为什么你总是一脸心安理得?你是过得不够惨……还是怎样?把这些石头吃下去!你不是很饿吗?石头比面包饱腹……吃、奈布、吃啊……吃了就再也不会饿了……” 坎贝尔的声音如气泡一般与他渐行渐远,萨贝达在水中看着他的脸,对方的面孔有如被水纹切割,灰暗的那面、鲜亮的那面、阴沉的、亲切的、在水中渐渐分离了。月亮的背面和正面,是截然不同的两幅面孔,又像矿物和岩石,矿物渐渐地混进岩石里,组成那样一张脸…… 他抓着坎贝尔的袖子,在那些“绿色石子”真进入他口中之前。萨贝达狼狈地从水里坐起,湿漉漉的头发披在肩膀上,森冷的双眸望着黑洞洞的眼睛,像石榴石和黑玛瑙,又似绿岩和黑曜岩,凹凸不平的情绪爬上它们的表面,它们的光泽被带到水底深处。 萨贝达笑了,“别生气了,”他说,“我们去找像你眼睛的石头。” 坎贝尔沉默不语地跟在他背后,萨贝达的手刨着沙子,仿佛底下真有什么矿石。“这个像你。”他对坎贝尔说,他示意对方凑近去看。 咚。那块黑曜岩裂出了缝。红色的纹理不断绽开,又如水波般柔软,细细地顺着坎贝尔的面部边缘流过,红的波纹从萨贝达眼中掠过,他没眨眼睛。一下、两下。他举起那块石头,用尖棱捅向对方的额头,既然他已经看过了月亮的正反面,何不看看月亮的里面。萨贝达也是块岩石,艳丽的珊瑚红溅了他满脸,串成红色的珠子,挂在他脸颊旁,那块被再次举起的石头遮住了月亮,就像挖矿似的,两下、三下,四下,月亮碎了。碎成了白云母,长出了红珊瑚,原来月亮里面是这种样子吗?萨贝达想。今天萨贝达在天上看到了月亮,在海里看到了月亮,在地面看到了月亮。月亮很美,并且提醒他没有吃饱饭。他面无表情地拿着石头,准备抬脚,却发现坎贝尔仍死死地拽着他的裤腿。他把那块石头砸到了坎贝尔手上。 “诺顿,我知道怎样辨别黄铜矿。用铁锤猛击一下矿物,被击扁变形的矿物是自然金,受击后碎成粉末的则是愚人金之类。”他说着,把那具尸体拖入森林,“你这块愚人金,诺顿。”萨贝达对着那张血rou模糊的面孔说道,并且吻了吻自己觉得是嘴的地方,“这里没有矿洞深,你也不用担心挨饿,恭喜你,坎贝尔。”萨贝达像是真心为他祝福般,把他拖入一个大坑里,“矿石是要待在地底的,对矿石来说,被不被发现都没有意义。”一铲又一铲的土盖下,直到洞底看不见月亮。 他回去便做了一个梦。萨贝达梦见了月亮,月亮碎成了几块,浮到水面上,漂到他的睡眠里,他伸手,想要触碰掉落的月盘,碎月比他想象中的要粗糙,粗粝得像岩石,那月渐渐沉下水去,如金、如银。浮起黑色的人形。那是一块愚人金。他感到一阵窒息,是他被扯下了水,他看到了一对白水玉。 萨贝达惊醒。窗户打开了,飘开的窗帘有如离不去的幽魂,静静地站在一旁,在萨贝达脸上投上一层阴影。月亮还在,月亮早就死了。萨贝达想。死了还在。他摸了摸脖颈的冷汗,那里的湿手印仿佛挥之不去,凉凉的,像有人曾在这里呼吸过。萨贝达把窗户关上,黑下的房间有如降下最后一铲土的洞口,不知为何他感到几分绝望。 他总是连续做着这梦,身体几乎化为海浪的水纹,湿透了冷汗,起伏、又垮下,他的心狂跳个不停,他迫使自己不去看、不去听,但总能听到几声沙哑的低笑,萨贝达抬眼,海面上总是碎月。没有哪次的月亮是完整的,弯月,碎月,缺了一角的圆月,有如被咬下一小块的金。又如每个人生来的人格一般。他竭力不去看碎月里的缝隙,唯恐里边红色涌流,在月亮上长了许多珊瑚丛,他害怕在里面看到坎贝尔的脸。 有关坎贝尔的回忆在海水里荡开,他闻到了最廉价的咖啡和面包味。 坎贝尔说要去找金子。 对我来说,人命就是金子。萨贝达说。 人命也分三六九等,坎贝尔说,如果是几个矿工的命呢? 不值钱的东西。萨贝达说。 坎贝尔笑了,似乎对此表示赞同。 噢。萨贝达在水中睁着眼。原来他们是你杀的啊。坎贝尔。他醒了,打开窗子。他得去看看,看看他是否老实地待在矿洞里。他刨开了土,发现那夜凝着血的石头,惊喜一笑,像是发现鲜艳的鸡血石,他想顺着土挖着,却感到有什么东西掐住了他的下巴,他与身后那块巨石对视。 “我是你要找的东西吗?”他问。 坎贝尔,你果然是块愚人金。萨贝达想。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