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情人节快要到了。

    受到近年来风靡一时的偶像剧影响，学生间开始掀起给好感对象赠送巧克力的流行，国小的学生也不例外。

    汪大东很早就发现雷克斯藏在课桌里的巧克力，礼品盒精心地包装着，显然是要被递交到某个女孩子手上。

    他没办法不在意那盒巧克力最后的归宿，却只能装作视而不见。

    上课时也会克制不住地胡思乱想，雷克斯会把它送给谁？又会是怎样一幅模样送出去？会被拒绝吗？还是接受？

    接受了的话……

    他们会在一起吗？

    那样，雷克斯是不是就不会再整天和自己待在一起了？

    等到汪大东回过神来，已经被老师点名到教室外罚站。

    他站起身，对上雷克斯关心的眼神，头脑的混乱让他下意识选择了回避。

    上次他们打架了，那是雷克斯第一次对他发脾气，为了别的人。

    尽管他们早就和好了，可有时候汪大东还是会翻来覆去地想，雷克斯有了喜欢的人，对雷克斯来说，她比自己更重要。

    越想越是难受。

    走廊的风有些大，汪大东被吹得心里更加泛凉。

    “吱啦”——教室门被拉开又合上。

    汪大东看着雷克斯捧着书走到自己身边，与他并排站立。

    “雷克斯，你……你怎么出来啦？”

    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甚至连正眼都不肯给他，雷克斯只是翻着书淡淡地说：

    “汪大东，你刚刚在冲我发脾气。”

    连名带姓地喊他，雷克斯只有生气的时候才会这样。

    汪大东慌忙找补，“哪有啦！我……我，就是被全班都看着，感觉超丢脸的。”

    雷克斯终于抬头看他，明亮的眼睛里面盛满关心，“大东，你上课的时候在想什么？叫了你好多遍才回神。”

    被那样的目光注视着，先前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焦灼不知为何一下就被抚平。

    汪大东抓抓头发，随口道：“没什么啦，就是六年级的学长邀请我放学后一起去K人，我还在犹豫答不答应呢。”

    汪大东现在沉迷打架这件事，说起来雷克斯要负很大责任。

    那次尾随雷克斯翻墙的后续就是汪大东总被校外混混找茬，一来二去使他靠着拳头出了名。

    连高年级的学长们打群架也时常邀请他。

    雷克斯抿着唇，问：“所以你要去吗？”

    “……毕竟上回被以多欺少还是学长帮了我，怎么说我也要还了这个情……”声音越说越低，因为汪大东发现了竹马似乎不开心。

    雷克斯点了下头，并没有不开心的样子，“那今天放学我就先回家了，你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要受伤了。”

    说完埋下头，眼睛落在摊开的书页上一动不动。

    气氛突然变得沉闷，汪大东一时间不知道怎样才好。

    雷克斯偶尔会像现在这样，一幅若无其事的模样，让汪大东觉得看不明白，不明白他的情绪是好是坏，不明白他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

    像一只矜贵的猫咪，不愿表露自己的内心。

    而他作为那个想要靠近猫咪的人，因为听不见猫咪的心声，只能惴惴不安，等待着猫咪乖顺地低头，或是高傲地远离。

    汪大东憋了半天：“雷克斯，你是不是不高兴我跟他们混到一块儿呀？”

    雷克斯眉头都没扬一下，“没有哦，大东你想做什么是你的事。”

    “真的吗？”

    “真的。”

    某种程度上来说，汪大东真是好哄得可以。

    “雷克斯，谢谢你出来陪我。”汪大东一整个没骨头地挂在竹马身上，哼哼唧唧，“我汪大东上辈子一定是拯救了世界才能有你这么义气的朋友。”

    雷克斯垂下眼，手里的书差点握不稳。

    .

    从黄安琪手里得到雷克斯的巧克力的那一刻，汪大东第一反应是生气。

    他生气雷克斯的心意就那么被人轻率地送出去。

    那家伙眼光可真糟糕。

    第二反应，是一种后知后觉的、不可言说的窃喜。

    他反应过来，他可以借此机会让雷克斯认识到黄安琪有多“差劲”。

    汪大东揣着巧克力犹豫了一个下午。

    如果把巧克力送给雷克斯，雷克斯说不定就不会再喜欢黄安琪了，可是，那样雷克斯会很受伤。

    两股念头的相互拉扯之下，最终还是前者占了上风。

    汪大东理所当然地想，如果雷克斯为此伤心，自己会好好安慰他的。

    放学后。

    汪大东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把巧克力送给了雷克斯。

    如他所想，一整天都心情愉快的雷克斯在见到他手里的巧克力时很快如同霜打的茄子般阴沉。

    “她送我这个干嘛？难道她喜欢我吗？”

    汪大东煽风点火地说着，眼里都是雷克斯丧气的神情。

    心脏分裂成了两半，一边为雷克斯的难过而心疼，一边又是不合时宜的卑劣的开心。

    回家的路上，雷克斯一句话都没说。

    汪大东没办法心安理得地注视着那样的背影远去，上前去拉住他，“雷克斯，我们去游乐园玩吧。”

    雷克斯转头看他，露出困惑的神情，“为什么？”

    “我的零花钱一直攒着的，就是心血来潮想去玩，走嘛走嘛。”

    或许是真的大受打击，雷克斯任由汪大东拉着他奔向游乐园。

    下午的游乐园缀满霓虹灯，如同夕阳下一片五彩斑斓的梦。

    两个人都呆住了，被这梦幻的小朋友的天堂迷住了眼。

    汪大东从没有来过游乐园，因为他对这些并不感兴趣。

    雷克斯也没有来过，因为没有人愿意带他来。

    “雷克斯，想要玩什么？我请客！”汪大东拍着胸脯，全然忘了自己攒钱多年，要在上高中时就拥有一辆机车的宏大目标。

    雷克斯摇摇头，目光粘在远处的商店上，“我想吃冰淇淋。”

    汪大东犹豫了一下，并不是不愿意，事实上，雷克斯现在哪怕就是说想要月亮，汪大东也会去思考能不能摘下来送给他。

    雷克斯的身体状况并不好，这种不好并不是体力上，而是那个令汪大东感到害怕的气喘。

    因为气喘，雷克斯从小就不能上体育课，不能吃零食，必须很小心地注意自己的身体状况。

    为了陪雷克斯，一直以来的体育课，他们会偷偷溜到角落里看书，尽管汪大东有上体育课的义务，老师体谅雷克斯，给予了他们一起偷懒的包容。

    零食也是，汪大东还是馋嘴的年纪，可是每次路过福利社，一想到都不能和雷克斯分享，他就不愿意再去了。

    “冰淇淋不要紧吗？”汪大东再三确认。

    雷克斯记得医生的叮嘱，里面强调过尽量少吃冷的，雪糕之类更是被明令禁止。

    他执拗道：“我就是想吃。”

    长到这么大，他一次也没尝过这些，天天都是不问他喜好的营养餐，他连跟好朋友在学校食堂一起吃饭都不行。

    雷克斯突然就不想那么听话了。做个乖乖牌又怎样，就算身体养好了又怎样。

    也还是……没人会愿意看他一眼。

    竹马低落的眉眼令汪大东的心脏微紧，一股冲动涌上脑海，占据思绪，不停叫嚣着，让他去宠着，纵容着这个人，对其百依百顺。

    汪大东妥协了，他跑过去拿了两个冰淇淋。

    两个人在长椅上坐下，一起抬头看着整个游乐园里最高最大的摩天轮。

    汪大东说：“云霄飞车不行，雷克斯你会受不了的，摩天轮刚刚好耶，非常温和。”

    雷克斯也不知听到没有，很快吃完手里那个，然后直勾勾盯着汪大东的手中。

    “……不可以啦雷克斯，觊觎别人的东西是不好的。”汪大东被看得心里痒痒的，突然想要逗他。

    雷克斯眨眨眼，什么都不说。

    “……”

    汪大东乖乖把手里的冰淇淋递过去，“就一口哦，不能多吃，我可是关心你的身体。”

    雷克斯低下头，嗷呜咬下半个圆。

    汪大东瞥了一眼，从口袋里找卫生纸递给雷克斯，“快擦一擦嘴巴。”

    冰淇淋解决了，汪大东问雷克斯想玩什么。

    雷克斯摇摇头，“很晚了，回家吧。”

    汪大东知道雷克斯家有门禁时间，他的父母对他要求一直很严格。

    他还是有点不舍，“可是，来都来了。”

    雷克斯把他拉起来，对他笑了笑，“谢谢你大东，今天我已经很开心了，再不回家阿姨也要担心你了。”

    啊，可算是笑了。

    汪大东忐忑不安的心悄然落地。

    雷克斯说：“以后再一起来吧。”

    “好，那约好了哦。”

    肆意妄为的后果就是，回到家的汪大东被父母收拾了一顿。

    不过，自那之后，雷克斯确实不再喜欢黄安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