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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这个胡僧,真的能做到他所言之事,并州格局甚至都会改变。但是相反,若是他引来了那些胡人,再用宗教作为道具,为其所用呢?梁峰的面色沉了下来:“法师所言,也许可行。但是若生出徐州笮融之事呢?”能够熟悉汉话,传经讲道之人,当然也会了解过往的历史。笮融就是个能够刻在青史上的反例。笮融乃是汉末三国时的人物,疏财好施,崇信佛教。黄巾之乱爆发时,他带数百乡人投靠了徐州牧陶谦。陶谦欣赏他的才能,同时也对佛教抱有好感,就把广陵、下邳、彭城三地的赋税运输之职交给了笮融。谁料此子竟然在下邳建佛寺,修佛塔,召开盛大的浴佛会。佛像涂金,千人诵经,延绵十数里的宴席任人享用。甚至为了接纳更多佛教徒,免除信众的徭役赋税,使得下邳乃至徐州,佛法大兴。可是这样一个人,同样也是个极为残暴的凶徒。在徐州被人所恶,仓皇逃离之后,他先后杀死了收留他的广陵太守和豫章太守,夺其邑,继续铺张在佛事之上。最后被扬州刺史刘繇击败,为山民所杀。这样一个极端矛盾的家伙,在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可以说后世对于佛教的礼遇之法,都从他来。他是佛教徒吗?没人会否认。但是教徒,未必就是善人。同样的事情,在太平道创始人张角那里,更是发挥的淋漓尽致。若是野心过大,宗教非但不能起到制约的作用,反而会催化人成魔成霸,控制手下信徒,谋夺更大的利益。这话可有些诛心了,然而竺法达面不改色:“小僧等人前来投使君,正是因为使君佛名。梦书雅妙,亦应广传。若无使君威名,怕是小僧,也无法使诸胡归服。”这就是间接承认梁峰的佛子地位了。有怀恩寺背书还不算完,这次竺法护的弟子也要站在他这边了吗?然而这一层神化的身份,亦可以成为他们这些佛教徒的借势之力。甚至梁峰的势力越强大,对于他们发展宗教就越有利。就像攀附大树的枝蔓,不知不觉便能扎根,夺取养分,茁壮自身。这是一个不错的方式,如果是对这个时代真正的信徒或者野心家而言。但是梁峰,并非两者中的任何一种。手指在案上轻点两下,梁峰终于开口:“佛法是好,但是在我看来,僧人不该入世。唯有受戒,出家,方能亲近佛理。而真正的僧侣,也不该是剃度即可,要明经法,通过层层考验,方能为僧。若是没有舍弃身外物的决心,又如何能成就佛法道果?”话题莫名其妙变了个方向,看似漫不经心,竺法达的眉峰却轻轻一抽。这是说,面前这个并州刺史准备监管佛寺和僧侣了?佛家之所以壮大,正是因为它的法门简单,能让不少人投身佛门,逃避兵役税赋的折磨。但若是取得为僧资格,也要朝廷一一勘验,登记在户籍一样的册本上呢?而抛弃身外物,更是要命的说法。难道为僧就不能入官场,不能占田地,不能渡金身吗?竺法达是个有野心的家伙。他不像自家师父、师兄那般,一心扑在传经之上。比起经卷和传法,他更希望佛教得到一个有力的上层支持,就如道教一般,因玄谈蔚然成风。可是想要达到这样的目标,只凭自己孤身一人,是万万不能的。那么,他就要找到一个可靠的支持者,一个热衷佛法,又极有作为之人。按道理说,他该选刘渊的。匈奴本就是胡人,又大多喜佛法,若是得到汉国国主的支持,未必不能兴佛法。但是汉国真的能夺这天下吗?就算同样身为胡人,竺法达也不这么觉得。这中原,这泱泱大国,终归还是要回到自己人手中的。就像大秦,就像大汉,就像如今的大晋,薪火相传。而暂时投靠一阶胡主,说不定短暂的王朝覆灭之后,连佛法都会被消失的一干二净。而这个新任的并州刺史,也绝非区区一州之才。当看到那万人空巷的盛况后,他就下定了决心。这个梁子熙,是可以投效,并且必然能发扬佛法之人。然而把手头的东西全部摆了出来,对方依旧没有心动的意思。相反,直接划出了道道,给出了界限。是从,还是不从?只是片刻功夫,竺法达就得出了结论:“使君所言甚是,大晋毕竟非佛国,并州也容不下佛国。”非佛国这三字,就意味着一切。佛教不是攻击性的宗教,任何举国上下崇信佛教的国家,最终都在侵略者的铁蹄下,彻底败亡。当初不可一世的贵霜帝国,正是如此。大晋的法统,是儒。并州的地理,更不可能让梁峰放下刀兵。要征战,要税赋,要人力,这种种,都意味着“佛国”的模式不可能存在。他让僧人出世,正是要百姓入世。而唯有控制出入条件,才能达到这个目的。这是釜底抽薪的法子,也是个能看控制教众,不至于使其过于庞大的手段。这手段意味着限制,但是同样,也代表着官家的认可。而这,才是竺法达需要的。他从不指望一蹴而就。没想到这胡僧一句话就说到了点子上。梁峰面上露出了些笑容:“法师通达,不愧是高僧之徒。若是法师所言不虚,鄙人自当欢迎得道者为晋阳百姓消灾祈福。”这就是第二个条件了,先办到诸胡归化这一点,再谈后续其他。竺法达哪能不明白梁峰的意思,双手合十:“使君仁善,小僧自当尽力。”跟聪明人说话,就有这点好处。该说的都说完了,竺法达也不耽搁,起身告辞。念法跟着站了起来,然而还未挪步,就听梁峰道:“念法法师还请留步,我有话,想转给主持。”这就不是竺法达能听的了,他乖觉的先行退出了书房。念法则躬身道:“敢问使君有何吩咐?”梁峰微微一笑:“只是想问问主持,若是竺法护禅师到了晋阳,要在哪里安居?”念法面上也带出了点微笑:“这点家师早有吩咐,自是住在怀恩寺中。”这一句话,就透露了足够多的消息。老和尚是什么样的身份,竺法护又是什么样的地位?若是这样一个大能前来晋阳,对于怀恩寺的压力,怕也不小。尤其是怀恩寺修大乘,而竺法护是大乘佛法翻译最多的译者。如此情况下,主次关系要如何处理?谁料老和尚非但做了胡僧的掮客,还让他们住进怀恩寺中,就不怕遇上鸠占鹊巢的事情吗?而念法的回答,正正说出了老和尚的态度。他不怕。甚至可以说,老和尚想在这场大势之中,找到一个更有利的位置。一个能够吞并,消化那一千随从,甚至把竺法护纳入怀恩寺系统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