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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欢:拔[哔]无情。

    那句话被讲出来,守门的侍从自是不敢让她轻易离开,再回府禀报宿青棠。

宿青棠再知晓拦她不得,只好请她进府一叙。

丞相府里雕梁画栋、处处华贵,教宿欢看得眉尖轻皱。再看向端坐在正堂里神色冷淡的左丞大人,连同他不疾不徐端起一盏清茶的举止,都惹得宿欢百般看不过眼。

不待宿欢开口,他便先行出了声,语气矜清,“宿御史来我府上,所为何事?”

“所为何事?”细细将这四个字儿念了一遍,宿欢微微眯眸,便也装腔作势的朝他笑问,“这些日子着实是有事相寻,也递了许多回的拜帖,却不知左丞大人为何不应?”

“本官身体不适,乏倦的很,以致近来不曾收过帖子。”宿青棠扯着幌子与她针锋相对,又抬手将茶盏搁在几上,“咣当”一声,让他看向宿欢的目光愈显迫人,“想来,也误不了宿御史什么事。”

因着他久居高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哪怕是宿欢也压不过他的威仪气势。平日里让着宿欢,纵容着她胡闹,甚于再过分的那些,一心软也都由她去了,今日这般冷沉沉的看着她,倒是从不曾有过的。

宿欢心里有数,回过神后却还是难免有些愣怔。她面上作出笑吟吟的模样,用那对儿含情目看着宿青棠,半分不惧,“若再迟几日,那便定是要耽搁了。”

他轻轻启唇,语气淡淡的道出这句话,“那便耽搁了罢。”

言下之意,与他何干?

“事关宿家,您还是不愿听上一听?”宿欢嗤笑一声,眉梢轻挑,眸底终究还是露出几分讥诮来,教他看得清清楚楚,“怎么着,左丞大人的名讳前面亦冠着个姓不是?”

当着府中侍从的面儿,宿欢竟也不曾顾忌。

“你这时便又想起我来了?”被她气得忍不住发笑,宿青棠好半晌才将心底火气忍下去,一字一顿,“本官忽觉体乏,若宿御史尚且当我是宿家人,还请离开罢,免得扰了旁人的清静。不送。”

说来,宿欢若硬要留下,抑或如以往那般做出无赖行径迫得宿青棠不得不服软,倒也行得通。再上乘一些的法子,她朝宿青棠认个错,低三下四的哄几句,他未免不会消气。可她瞧着自个儿再熟悉不过的那位郎君,旁的心思倏地就淡了。

“三日后我便随行离京了。”她去了明嘲暗讽的语气,也懒怠的再多费工夫,三两句将来意道出,“二房有些不安分,其他几房仗着宿家的名声亦不老实。以往我勉力压制着,如今一走三五月,左丞大人便当作看在老爷子的面儿上,多看顾着些罢。”

终了,宿欢又添一句,“家族私事交由外人终究不妥,我信不过,来寻的您。”

宿青棠没作声。

话音落下她转身往外走了,心底摸不准宿青棠是甚意思,便想着好歹入宫觐见,麻烦楚旧年几句。

眼瞧着宿欢步履不止,他险些开口出声喊她留下,又硬生生忍住了。指尖不自禁绻紧了几分,待到掌心一阵刺痛,他才骤然回过神来。又在宿欢停下步子转身时,心底不期然添了几分庆幸。只待她再开口,自个儿便就势……再顺着她的话应了罢……

“一笔写不出两个宿字……”她没去看宿青棠的神色,想着上回终究是自个儿理亏,又碍于此处耳目众多不好开口,便只得含糊其辞的与他赔个罪,“以往是我的过错,您若在意如何都好,断了以往的情分……也由您。宿家无甚对不住您的,此回的事儿您若不应便也罢了,只劳烦您多注意着。”

他一时怔住,又气又恼,“你……”

“今日该是最后一回了。”宿欢一时不防先行将话讲出了口,她不好去看宿青棠是何神色,兼并不曾听闻他再出声,便自顾自的继续道,“告辞。

宿欢说,“左丞大人?”

轻飘飘几句话,竟教宿青棠哑然无声到讲不出半个字儿。见她还差不远便要出了正堂,宿青棠下意识起了身,“站住!”

宽大的袖摆抚过几面,将瓷盏带落,摔碎在地上,声响也是清脆悦耳。盏中雾气缭绕的茶水一并在青砖上溅开大片湿迹,连带着他衣袂、袖口,亦是颇为狼狈。幸而常服色浅,倒也教人瞧不出来。

宿欢还以为是他气极砸的,不禁一愣。再依言转身回去,她心底难免有些不耐。

可待她回身,宿青棠早已将那般失态的模样遮掩了去。他近来身子确是多有不适,而今在堂中受了会儿凉风更是浑身虚汗,便只得扶着小几一角,将那些弱态藏得不露分毫,“宿御史的话,是何意思?”

思索少顷,她想着自个儿最后那句话可是太过含蓄,以致宿青棠误会了,反来质问她。又是半晌的工夫,她说道,“今儿扰了左丞大人的清静,多有得罪。往后若不得大人应允,再不上门拜……“

“哐!”

小几倾倒在地,声响震耳。堂中众人乌泱泱跪下去,噤若寒蝉,还站着的除却他,便是宿欢了。

她心底也有些恼了,眯着眸子看向宿青棠,默不作声。

宿青棠扶着圈椅稳住身子,缓和着低促的气息,面色略微泛白。他沉默着试图稳下思绪,扣在扶手上的指节却是愈发用力,甚于隐隐泛着青白。强自忍下胃中绞痛挺直了腰身,他寒声道,“滚出去!”

闻言后她转身便走。

又见那些侍从依次退下,宿欢方才知晓自个儿想岔了。

他不怎么愿意示弱,便只得硬捱着。

僵持良久,宿欢眉尖轻蹙,“左丞大人?”

“……于情于理,宿家的事我应下了。”他有些力竭,更为难堪,勉强讲出一句软话后,便半声也不再开口。

“嗯?”宿欢一愣,抬首去看宿青棠后,当即又是一愣,“……胃疾犯了?”

宿青棠见她分明知晓自个儿难受,却不似以往那般时,心底便有了数。

“无妨。”他挪开眸子,看着青砖上还未干透的水迹,唇角轻抿,“回去罢。往后……也莫再来了。若同此事无二,便着人递封信来罢。”

两人相识多年,此时更是对此心照不宣。

她应了,“……好。”

“一路小心。”宿青棠看着她离开,心尖儿一酸,“我便不送了……”

也没见她停留半刻,抑或再应半声。

待宿欢走远,他方才捂着腹间跌坐在圈椅上,忍着痛楚眉头紧皱,将矜傲挺直的脊背,略微弯了弯。

候在正院外的侍从看到来客走了,方才躬身踏进堂中。

“大人……”那侍从有些欲言又止,迟疑道,“外头下起雨了,御史大人却是驭马来的,您看是……”

“速速送伞过去。”宿青棠用手紧紧抵着胃部,话音落下又反应过来自个儿说了甚,失言片刻,再轻声添了句,“……她还得赴旨,身上伤势还未愈,若病了……难免教人对宿家多有非议……也难免连累我……”

可见便是再过老谋深算,自欺欺人亦是容易。

“再着人去请个郎中来罢。”他放缓气息忍耐着,连同额角冷汗津津,都晓得他此刻甚为不适,“避着人些。”

宿青棠本就生得好看,长眉浓如墨画、眼眸笑若弯月。如今哪怕眉眼间有了些倦色,面容泛白,却半点儿无损风姿,衬着他因此而减了气势的仪态,倒更添几分病弱,柔和无害似的温软好欺。

也唯有熟识他的人方才清楚,这人是如何的表里不一。

宿欢:有人相约。

到了府中,宿欢便着人将那把油纸伞送回了丞相府。

日子过得甚快,尤其与苏郎君卿卿我我时,更教人还未回神,天色就暗了下去。

彻夜无恙。

清早儿,秋风尚且凉着,天也是阴的。

因着昨夜不曾纵情纵欲,宿欢倒也醒得极早。

她待过了少顷,方才就着姿势撑起身在苏如故唇角轻轻落吻。

“唔……”颤了颤鸦睫,他下意识抬手将宿欢抱的更紧些,阖着眸子在她唇上也蹭了蹭。因着将将醒过来,苏如故的嗓音略微泛着哑,“起这么早?再睡一会儿罢。”

“今日我还有事。”宿欢被胡茬扎得发痒,当即笑着推开他道,“好了,你再歇歇,我便先起了。”

虽她这么说着,可苏如故却也与她一并下榻洗漱,并未再休憩。

待瞧见他眉眼间略有些倦色,宿欢系着衣带的指尖不禁一顿,侧首看着他问,“怎生无精打采的,昨儿受凉了?”

苏如故用指腹揉了揉眉心,温声答她,“无妨,只是做了一夜的梦,略有些头疼。”

“看来这熏香倒也名不符实。”漫不经意的试探着他,宿欢轻笑道,“说甚安神定魄,怡情养性,反而累你不得好眠。”

“近来常常多梦,许是与这味香无关。”苏如故同她这么说着,迟疑一霎,又问,“不知女郎可与我一般?”

宿欢垂眸将里衫系好,“这段时日里确是多梦,也无有魇住,想来该是无碍罢。”

“……原是如此。”他应了一声,接过宿欢手中玉梳,为她细细梳理着漆黑发丝。她乌发细软,自苏如故指间柔柔滑落,教他眸底也温软,“那便莫要再用了。”

“若女郎觉着不适,便莫要再用这味合香了。”与她又讲一遍,苏如故低眸将她乌发轻轻拢住,自镜台上拿过一支簪子,三两下绾了髻。俯身从她身后拥住她,苏如故在她耳廓上轻轻吻了下,“今儿天凉,怕是还有场雨要下,女郎记着多添件衣裳。”

“嗯。”宿欢语气懒散,“我晓得了。”

…………

今儿出门是有人相约。

天色仍是阴着,她也存着些旁的心思,便遣侍从去备了马车。再待驭夫轻抖缰绳,驾着骏马晃晃悠悠的到了书肆外,时辰也尚且早着。

宿欢慢条斯理的踏下车凳,又理了理幕离的薄纱,步履轻缓的朝候在门前的郎君走去。她姿仪端雅,持着世家贵女的清贵矜傲,任谁也难以料到,她竟是京都里骂名极盛的那位宿家女。

而立在书肆前的,是位少年郎君。

他约是十七、八的年纪,眉眼清隽,长身鹤立。少年郎面如冠玉、唇若点朱,偏生那眸色过浓,宛若冬末春初将将融解的寒潭,清泠泠的泛着凉意,漆黑渊沉。他正走着神,或是在思量着甚,方才半点儿不曾如往常那般藏拙。

再待看见宿欢,又将眸底晦涩收敛了个干净。

“……家主。”这么低声唤着她,少年郎倏地红了耳廓。他朝宿欢走近几步,此前还冷淡着的面上便柔和了些,温温软软的看着她,半点儿不复方才的模样,“家主可曾用过早膳了?”

“已用过了。”宿欢笑吟吟的看他,借着幕离遮挡将目光肆意落在少年郎身上。碍于周遭多有他的同窗,宿欢举止有礼,语气却未免添了些戏谑,“许久不见,祝郎君……可曾想念宿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