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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觉得研究物理有趣过,倒觉得哲学有意思。”李元甫愣着停顿几秒,才开口道:“你不是说过嘛?哲学和科学只是殊途同归,目的地都是真理。”宋亚泽微惊,问:“你还记得我说的话?”“嗯。”李元甫腼腆地点点头,说:“昨夜回去后,我一直在思考你那句话。我猜想,大概科学是从表象研究到本质,哲学是从本质归到表象。可谁又掌握了表象?谁又掌握了本质?这么说来,真理岂不是被搞乱成一锅粥?”宋亚泽被他这追根究底的精神影响,神色认真起来:“我曾看过一部佛经,说是一即一切,一切即一。这一是指本质,一切是指万象。这样想的话,我们时时刻刻都生活在本质之中,而本身却不自知,为万象所迷惑。”李元甫来了兴致,补充道:“你说的正是佛教的‘性相一如’嘛!我还在读学堂时,有位传教士做讲演,说科学的尽头便是宗教。那时我只当耳旁风听了去;今时发现,牛顿和爱因斯坦都坦言信了耶稣,正是印证这个道理!”宋亚泽笑言:“你是搞科学研究的,还会为宗教说话?”“我选择物理,是为了探索真理,并非为了物理本身。”李元甫正色道,眼里闪动着亮光,“物理并不等于真理,它只是通往真理的一条路径。宗教和哲学也是。”宋亚泽细细咂摸这这句话,用手托住下巴,不假思索道:“我还是第一次和别人交流这样的话题。”“我也是。”李元甫声线发颤,戳中心底的感觉让他红了眼睛,“我一直都渴望有个朋友同我尽兴交流,可他们都不理会我。”宋亚泽噗嗤一声笑出来:“大部分人宁愿活在表象中自娱自乐,都不愿意费脑细胞去思考本质。我听有的人说,学哲学和什么都不学没两样……”“那是因为他们不愿意思考,宁愿愚蠢地生活……”话一出口,李元甫感觉言语莽撞冒犯,便又红了脸,讪讪地住了嘴。宋亚泽看到他故态复萌,又涨红了脸,说:“其实你有好口才,声音也好听,只是很少去和外界交流,这样很容易吃亏的。”“没关系。”李元甫低声说,眼神躲闪起来,“只要有个好知己,哪怕只说给他一个人听我也知足了。”宋亚泽一愣,略微感伤地说:“我和你一样。其实这些话我一直都想说,只是从没遇到合适的人去说。”李元甫盯着他遗憾的表情,心里突然泛上酸意,柔声说:“多半人都对我冷漠,少数亲友关心我是否吃得饱穿得暖,却从未有人提及我内心的追求。”他顿了顿,补充道:“你还是第一个。”两人从科学聊到哲学宗教,又扯到真理。宋亚泽从未与人聊得如此酣畅淋漓,好像两个灵魂一碰面,就激发出了惺惺相惜的火花……入睡前,趁着宋亚泽去盥洗室的空当,李元甫连忙将上铺的床单拉直,把踩上踩下的梯子重新擦了个干净,还特地拿出一双新棉拖,生怕宋亚泽嫌弃环境不舒适。一切就绪,他将视线投射到宋亚泽脱下的洋式背心上。小心捧起,轻抚着绣在领口的英文标识,这是他绝负担不起的名贵物。李元甫默默叹口气,从箱包里拿出未穿过的新衣裳当作铺垫,又将背心叠得规整,安放在铺垫上。这时,他才莫名安了心,冲那背心咧开嘴笑了……第二天,船上无线电的播报将乘客从睡梦中叫醒,内容无非是中日的地区冲突,死伤情况等等。李元甫将宋亚泽叫醒,两人洗漱一番后便同去餐厅就餐。今天的餐厅格外喧哗,人声比之前热烈高昂得多,多能见到红脸争辩的中国人。大概是今早播报的中日冲突,戳到了中国人的那根爱国神经,将对留洋的期待通通枪毙,只留下义愤填膺。“哗啦——”一阵瓷盘惨烈死亡的声音,将人声的鼎沸压制了不少。宋亚泽被声响惊到,连忙看过去,发现刘龄之正在面红耳赤地与人争论,站在一堆粉身碎骨的瓷器中心,颇像视死如归的战士。一顿不堪入耳的国骂荡漾在餐厅中,中国人都懂。宋亚泽忍俊不禁,原来国骂也可以穿越时空;时间在变,空间在变,太阳依旧东升西落,国骂也是经久不衰。“你还在为倭寇狡辩……”刘龄之气愤地指着对面的青年骂道,因为气愤,他说话都含糊不清了。被骂的青年看上去文弱至极,苍白脸,高颧骨上方便是夹鼻眼镜,透着股酸腐气质。他知道自己理亏,再强有力的辩解,遇到“爱国”这两个字,都失去了力道。面对周围投射过来的责备眼光,他咬紧下唇耸拉着脑袋,悻悻地逃出人群。“我认得那人,他叫黄素。”李元甫坐在宋亚泽对面,瞥到那文弱背影说,“他原来睡我上铺,后来又搬出去了。他要去读经济学,同我一样去苏德沃尔大学。”这时,李元甫像猛然想到什么,开口问道:“我只知道你读哲学,还不知道你要去哪所学校呢。”“我去的是威兹大学。”宋亚泽喝了口牛奶,将搭配用的方糖推到一边。李元甫注意到这一小细节,停顿几秒后才小声说:“苏德沃尔和威兹相距很近……”话说一半,他又努努嘴欲言又止,装作若无其事地咬了口面包,仿佛不曾说过话……接下来的一个半月里,宋亚泽又搬回去,和徐寅良同住。文人总是自带一些浪漫气息的,徐寅良更是个中翘楚。他的英文说得好听,情话如流水般从他嘴边倾泻而下,着实把情窦初开的女孩迷得半死。他的泡妞技巧高超,大段的英文情诗张口就来。宋亚泽曾笑过他:“学了片面的英语,只会爱情方面的术语”。徐寅良却不以为然,反而回道:“英文也是很美的,只会爱情方面的又怎样。窥斑见豹,懂不?”“噢,那你说说看,怎么个美法?”宋亚泽开玩笑道。徐寅良抓抓头,在脑海里搜寻一番,灵机一动说:“英文里讲‘poeticjustice’,字面翻译过来叫做‘诗意的正义’,其实是‘报应’的意思。你说美不美嘛?!”宋亚泽一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赞同道:“还真是。”有了徐寅良的调剂,宋亚泽的船上生活倒也不单调。他偶尔还会碰到李元甫,可也仅仅是点头问候,不再有过深交流。邮轮夜以继日,路过漫天繁星,经过旭日皓月,终于抵达了波士顿港。下船离别之际,李元甫顶着长边沿帽子,换了身黑色长衫。因为囊中羞涩,他打发了要帮他提行李的侍者,将打补丁的粗布包往肩上一扛,鼓足勇气要和宋亚泽做一次道别。他做了几次深呼吸,压低了帽檐,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