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蜻蜓点水

    宿风陪母亲外出采购，两姐弟留家。

    宿雅在宿颂的卧室里，两人一起讨论错题。

    宿颂的房间很简洁，色调以蓝色为主。窗外有棵常青树，一年四季都绿叶葱葱，还能听见鸟儿欢快的叫声。

    一侧的墙面摆了整整一排柜子，里面放着他的收藏品和玩具，各式各样的船体模型，还有好几个相机。

    两姐弟上楼前剥了个橘子带上来，放在果盘里，摆在桌上，室内飘弥着酸酸甜甜的橘子香气，很舒服，也很放松。

    两人并肩坐在桌前，专注地研究那道难倒了他们的大题。

    少男少女讨论的声音轻轻响起，树梢上鸟儿也在投入沉浸地舔毛。

    解题思路越来越清晰，宿雅和宿颂越说越靠近，讨论渐入佳境。

    一开始是宿雅挪了一点，为了看清楚宿颂写的字，后来是宿颂挨过来一些，方便两人同写一张草稿纸。

    解法的脉络逐渐明朗，终于灵机一动，两人同时想到了问题的关键点，激动又默契地转头要告诉对方。

    原本眉飞色舞豁然开朗的神情却在转过头后停滞，仿佛一壶水，在临近沸腾的瞬间被定格，咕嘟咕嘟的水声变作真空无声，周遭的空气也被冻结，全世界都一起凝固了。

    这一切的原因，都是因为，他们彼此印上了对方半个唇。

    是讨论得太忘情，是学习得太专注，竟忘记了彼此越来越靠近的距离，到最后早就没有了距离。

    他们肩膀紧挨，手臂相碰，却在转头时漏估这一点。

    本是高兴激动地要向对方表示自己想通问题关键，欣喜万分又得意地转头，没想到对方和自己心意相通，想得一模一样，行为动作也是如出一辙。

    便是那么凑巧，宿雅和宿颂同时转头，同时碰上对方的脸，也同时印上彼此半个唇。

    仅仅只是一霎那，还来不及感受那是什么感觉和触感，出于身体的本能他们几乎是立刻便分开了。

    并不是他们反感对方，真的只怪机体的条件反射太敏锐，才一察觉身体情况有异便马上做出反应，顷刻退回到正常的社交距离，是直接跳过大脑的肌rou反射。

    两人分开一些距离后，才后知后觉刚才发生的是什么。

    他们的胸膛起伏着，呼吸变深，心脏在加速跳动，肾上腺素急升。

    不敢动，都不敢动，只有眼睛和心脏还在动。

    宿雅望着宿颂，他们的眼神里是无比接近的情绪，懵懂、错愕、羞涩、慌乱……

    在稍微冷静一点后，宿雅甚至后悔自己的身体为什么越过大脑进行那么迅速的反应，其实那意外状况多停留一会也是可以的……

    那壶被定格的临近沸点的水，似乎得到赦免，只是又必须从头来过，现下小声地冒着泡，发出轻微的咕嘟声。

    咕嘟，咕嘟……

    这是两姐弟从心里漫出来的忐忑和轻颤。

    在所有的不知所措的情感之外，还有一种无法忽视的感觉，只是迫于现实，不能直白和浓烈地表现出来。

    那就是，他们都感到一丝隐秘的窃喜。

    唇瓣互触的瞬间太快，不过眨眼须弥，好比有人赠你一株玫瑰，你尚未看清，那人又已把玫瑰抽走。

    但没关系，玫瑰走了，花香仍在。

    又因为玫瑰的离开，花香更为突出，逐渐强烈地彰显它的存在。

    这花香，就是宿雅和宿颂现下心底蔓延升起的悄然甜蜜和悸动。

    聪明伶俐的这两人，一时都失了语，不知如何说，也不敢开口说。

    只能静静nongnong地凝着对方的眼眸，希望在那眼珠子里找到对方心绪的答案。

    想要看一看，和自己的，是否一样。

    真的只是想看清对方眼里的内容，他们不自觉又慢慢靠近。

    近，很近，越来越近。

    非常近。

    近到可以感受到对方眨眼时眼睫毛带起的细小气流扑在自己脸上绒毛时的感觉。

    再近一点，如果再近一点，是不是就可以彻底解开彼此眼眸中的密码，找到那份心绪答案。

    咕咚咕咚，那壶水又要烧开了，一个个大大的水泡不安分地sao动着。

    “我们回来啦！”

    ！

    宿诗高昂的声音在楼下响起，母子已采买好食材回来。

    破空突降的这一声，好像在池塘边入水回巢的天鹅大声呼唤幼崽归家的喊声，只是这叫声却打破了这方池塘的宁静。

    池塘的荷叶上，不久前才刚刚落下两只蜻蜓，它们踩着绿油油的荷叶，缓缓靠近，正要友好接触，它们的脑袋越靠越近，几乎只差薄如蝉翼的距离便可贴到彼此。

    天鹅的呼唤声却突然到来，两只蜻蜓受到惊吓，扑腾着薄翅，各自飞走了。

    宿雅和宿颂如大梦方醒，被母亲的声音带回尘世，刚才无比接近的距离仿佛只是一场梦，他们现在分明各自坐得好好的，身体之间离了半个手臂的距离。

    很正常，就像无数次一起讨论习题时一样正常。

    那壶水被倒进了一大桶冰块，从接近沸点的一百度降到了五十度。

    也真有些无奈和失落……

    宿雅和宿颂略带紧张地交换了几个眼神，她先开口说话，语气似是很疲惫，像刚经历了狂风巨浪，坐了好几次过山车，上下颠倒，左右来回，折磨得人魂瘦神销。

    她轻轻说：“你先下去帮忙吧……”

    宿颂也看得出宿雅现在需要时间平复，他一贯冰山脸，心思藏得深，现在虽然心态不比宿雅稳到哪里去，但脸上的表情比她恢复得快。

    他低声回应着她，语气没有往常那么平稳：“好……”

    说罢起身往外走，走到卧室门口，宿颂停下脚步，在原地呆滞两秒，缓缓地转过头，看向宿雅的座位。

    宿雅也在这时回头看他，两人的目光在空气里交汇到一处。

    好像木偶又上了发条，鱼儿重新回到水里，万物复苏，他们又找回了自己。

    两人眼神里的笑意从无到有，再到破土而出，脸上也升起若有似无的微笑。

    不需再说什么，宿颂安心利落地下楼。

    宿雅在弟弟走后，一些激烈和羞涩的情绪这才大爆发。

    她摊倒在椅背，头后仰，双手掩面，两条腿还一蹬一蹬。

    在无人知晓处悄悄发完疯，才肯把手放下，悬在半空的手经过脸旁，又被截住。

    她轻轻把手指放在自己的嘴唇上，正是和宿颂相贴了半个唇的位置，指腹柔和地抚摸唇瓣，脸颊和耳根渐渐泛红。

    眼神失焦，心也不知飘去何方。

    直到她感受到手指被牵动，原来是自己不知不觉笑了起来。

    仿佛做贼心虚，赶紧把手放下。

    整个人突变，像一条咸鱼，好似浮生半日命数堪破，七情六欲全被抽去，头向下轻磕在桌板上，看不见脸，双手下垂，安静如斯。

    那桌面下垂着的手，因身体弯腰时的带动还在轻微摇摆，倒真像极了咸鱼在风中晃动的姿态。

    只是再怎么想，都变不成真的咸鱼，宿雅还是得翻身起来，拍拍脸，走下楼去。

    从三楼到一楼，第一次希望楼梯的阶数可以多一点，这样便能走得久一点……

    转过弯，宿雅的身影出现在一楼的最高的阶梯上，她看见宿颂正帮着母亲把食物放进冰箱，他们的位置正好背对着她，松了一口气。

    她小心谨慎地继续往下走，脚步声比平时轻了许多。

    宿风从客厅走来，侧头看见meimei下楼，他拧起眉毛，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她好像有些不一样。

    午后的阳光穿过玻璃窗，照进室内，只是被楼梯挡住了一半，落不到宿雅脸上，因此才显得她的脸色有所不同吧。

    宿风注视着meimei的脸，还在考虑是否是光影的问题。

    宿雅感应到这浓烈的眼神，偏头去找。

    甫一见到哥哥，便心跳骤然飙升，做贼心虚般不敢继续直视。

    步伐也突然变得沉重，好像走不下这剩下的几阶楼梯。

    一步，两步，宿雅渐渐走进光里，阳光照耀她的脚踝、小腿、大腿，来到腰间，继续升延，临近下巴，就要照亮她整张脸。

    走下最后一阶，宿雅沐浴进阳光里。

    宿风看着她，她明亮地对他笑，和往常一模一样，方才的微妙奇怪感仿佛只是他的错觉，只是阴影之中光的鬼把戏。

    宿雅蹦跶着向宿风跑去，手臂一伸一揽，跳着把哥哥圈到自己的臂弯里。

    宿风被她勾着只得微微歪着腰，压着半个身子，陪meimei玩这突如其来的幼稚游戏。

    两兄妹打打闹闹，meimei的笑声响荡在空气和阳光之中，而哥哥，也在这玩闹中忘记了方才的疑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