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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小传祁鸿尘

    别人可怜祁老将军,可怜他壮年送子,亲缘寡淡;但人们又在羡慕祁老将军,羡慕他又培养了一名骁勇善战、正直沉稳的嫡孙儿。

    祁鸿尘年少时便随祁老将军镇守边关,期间与他国大大小小的摩擦,也让祁鸿尘有了一展身手的机会,小小年纪便在战场中厮杀出一番威名。

    可他并不是这般喜欢舞刀弄枪,其实他更中意挥毫泼墨、吟诗作赋,就算是随身配着把价格不菲的宝剑,也权当是宴会高潮时助兴所用,哪儿是真的战场利器?

    父母也曾说他玩心太重,但因他行事上正直聪颖,又屡次在战场上出奇制胜,这般胡闹也当他随性率真便算了。

    意气风发、豁达飒爽,这样强劲有力的生命被上苍妒忌也是必然的。

    那是个缀满繁星的朗夜,他还在边疆城池的后山中游历,虫鸣与溪流让一切显得宁和安逸,直到逃散上山的城民呼喊才引起他的注意——熊熊烈火将整座城池照映在明灭之间,骏马在崎岖小路上全力驰骋,越来越近的厮杀声让他心中发紧,整个人也懵沉地难以反应,只能任凭良驹带自己前往城内。

    他想不到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昨天祖父才带着兵将前往另一座城池,明明那边已经决定与邑丘双子城的和谈,怎么会……

    那时的他自然不明白邑丘盟国内的诸城争端,他以为双子城的和谈便是邑丘盟国的和谈,而邑丘盟国的和谈便是整个西部的和谈,他这样重情重义的人怎会明白邑丘盟约下的龃龉?

    化武城乘虚而入的攻伐,让祁鸿尘的父母永久地燃烧在城池之中——他们本有机会逃走,但为了掩护夜里撤离的城民,他们选择奋战到最后一刻,他们嘱托最后一批能撤走的士兵,务必拦住他们的儿子,告知他大局为重。

    被拦在北门城外的祁鸿尘咬紧牙关,他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泪,悲痛地看了眼不断燃烧着的城池,然后毅然决然地指挥士兵们撤退到山上,断后时没忘记遮掩溃逃的痕迹,同时还遣一小支部队追赶通知祖父。

    他以为只要等待祖父援兵来临,便可以剿杀化武城带来的耻辱,可以宽慰父母的在天之灵,显然,他再一次天真了。

    援兵是到了,可只是将化武城的兵将囚禁起来,并未屠杀,甚至祖父带口信给他,让他冷静行事,不要坏了两国和谈的大事。

    和谈?这个样子如何和谈?

    为何我方一昧地忍让迁就,换来的只有敌方的无耻背叛?而偏偏我方还不能还击,否则就是撕毁和谈条约。大局为重?为了这个所谓的大局死伤多少人?难道只有他失去了父母吗?扈阳边城百姓又有多少人失去了亲属?

    可祁鸿尘不能埋怨他的祖父,他知道他的祖父也在心痛,甚至在心痛的情形下,还得和谈。

    祁鸿尘在漫长的看守敌人兵将的时间里无数次擦拭自己的枪剑,他脑中演示了一遍又一遍的关于突袭化武城的场景,可他不能做,他得遏制自己,他是祁家的继承人,他的心里也满盛着他痛恨的大局。

    当矛盾的挣扎在心里积攒,人就会变得沉默。

    祁老将军带着与邑丘盟国东境和谈的喜讯回京时,祁鸿尘的双眼已然麻木,他只有这样,才能控制住心底那滔天的杀戮之意。

    当时瘫卧在床的皇帝听闻昔日小将也回了京,不知道打的什么算盘,含糊着嗓音将祁鸿尘选为了昭景公主的伴读。

    打趣?怜惜?激将?陪伴?

    或许确实会有少女为吸引祁小将军的目光而做出特别的举动,但夏煦阳不是——那是在一个雨后初晴的午后,夏煦阳在靶场收起了练箭的长弓,她侧过身来看向这个浑身哀沉的少年,然后说了句“孤有一个计划,不知你感不感兴趣”。

    祁鸿尘从一开始就羡慕昭景公主的肆意,但他起初只是觉得昭景公主不谙世事,可随着日复一日的相处,他越发觉得这位公主颇有见识,甚至她最初的计划也并非玩笑话。

    “孤今日又往朝国寄了封信,放心,等来日扈阳与朝国订下契约,孤必请求兄长攻讨化武城,捉拿那位城主。”

    昭景公主总是对他坦诚以待,哪怕是与朝国联系这种事,也会尽数相告。祁鸿尘知道,昭景公主是为了让他安心,数月的相处下,她的善意已让他卸下了心防。

    但说实话,此时他突然有些不情愿了。

    不是不情愿攻讨化武城,而是,他不愿让昭景公主与朝国联系了。

    夏煦阳对他坦诚,所以连在襟契书院与朝国太子商瑾交好的事也对他说过,他最初只是觉得,皇室往来,情理之中,可不知何时起,他突地嫉妒起那一封封寄往朝国的书信。

    被人全身心地信任与包容真的很好,这种感觉没有人会不贪恋。

    祁鸿尘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心意时,他避开了对方直视自己的目光,但正是这一撇眼,他不经意间发现了来自荀云尧对昭景公主的炙热注视。

    心下一颤间,荀云尧的目光也发觉了他。

    所以在那日,当荀云尧端上两杯酒并说明目的时,祁鸿尘心底的冲动被勾了上来。

    大概是男人之间的逞强?或是不甘心就这样被别人捷足先登?祁鸿尘说不好,他只记得那日的思绪一直被牵着走,就像是荀云尧施展了什么妖术。

    意识清醒的空隙,他也想过自己饮下这杯酒可能会在一会儿的邀约中失态,他也明白自己的唐突大概会招来女子的厌恶,他还清楚,荀云尧也知晓这样的结果。

    可到底是年轻气盛,在荀云尧示威般饮下一杯酒后,他略一思索也饮了下去。

    他未曾想过,那天去山中别苑的只有他一人。

    事后他先是爱怜,随后便是羞愧。冷静下来想想,他不该这么轻易顺着荀云尧的话语而行,这很难不说是一个圈套,一个拿捏准他一定会进入的圈套。

    他本可以大大方方追求,他本可以不掺杂任何情感去效忠他的公主,可这下子,一切都变成了因愧而行。

    往后的日子里,昭景公主越是如往常般对待他,他越是感到愧疚,他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掏出来呈上,又恨不得自己就此消失,再也不要污了公主的眼睛。

    而两年后,昭景公主与朝国太子的婚约定下,更加使得本就沉闷的祁鸿尘彻底在矛盾挣扎中归于死寂。

    如果荀云尧知晓他离开的三年,祁鸿尘也在最近的距离上疏远着夏煦阳,那荀云尧一定会唾骂一句“蠢材”,然后义无反顾地留在皇城。

    但没有如果,所以自婚约后,祁鸿尘的眸子便一日一日地黯淡下去,直到夏煦阳再次说起那句话——“孤有一个计划,不知你感不感兴趣”。

    祁鸿尘该怎样描述自己的心情?

    率性赤诚如他,因此才会对世间万物都多情善感,他看得清人与人的算计,却无法规避,他对人心一次次失望,他也一遍遍麻木自己。但每到他灰暗得见不到一点儿光时,夏煦阳就会出现,她的抗争,她的计谋,她回敬给外界的,是那样鲜活的生命。

    他终于孤注一掷地彻底沉沦于他对公主的爱意之中了。

    送亲的车辇前,祁鸿尘骑着马领在队伍最前端,他不时会回头望一望公主的马车,随行人员都称赞祁小将军的认真负责,无人知晓他的盘算——他会将他的公主留回扈阳,不论后果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