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愚者与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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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浓雾弥漫，群鸟啁鸣。 一座小公寓里传来了忙乱的声音。 “老头，老头。你好了没有，快点快点快点，要赶不上孤儿院的早饭了。” “就知道吃，你什么时候能稳重点，着什么急。” “嫌弃我就别寄生我啊！我一个风华正茂青春活泼的男大学生却要被你这个不知道活了多久的高序列贴身携带，我也很崩溃的好不好！” “是你携带我，我的身体早丢了。” “重点是这个吗？！” 老年人似乎也心虚地沉默了一下，但很快又说道：“如果我也和你一样冒失，连这个分身都留不下。” “啧。” “敬老一点，啧什么啧。嗯？你又订新报纸了？” “是啊，带上去车上看吧。” “还没死心找你那小男朋友？”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不会放弃的。” 祂暗叹一声。占卜都没有结果——不是没有结果，是被高序列干扰，对方分明摊上了大事。最应该做的是和他划清关系，成为陌路。 但伦纳德如果真的这么做了，一开始也不会被祂选中。 祂只能转移了话题：“你又不是第一天去孤儿院做义工了，为什么今天走得格外早。” “因为……” 因为班森和梅丽莎今天很可能也会过去。 夏洛克·莫里亚蒂摘下耳机，却没有断掉连线，只拿在手里把玩。伦纳德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入他耳中，像窸窸窣窣滚入湖水的石子，激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但也仅止于此了。 他垂下眼，又仰起头，看向不远处钟楼所显示的时间。 作为克莱恩的一部分，他窃听伦纳德有段时间了。对方已经成为官方值夜者，不太好糊弄，幸好他这途径好像天生适合做点偷鸡摸狗的活计，占卜一下哪里安窃听器不会被发现，对日渐熟练侦探事业的他来说，简直手到擒来。 本体几乎很少提起伦纳德，但不代表他们真的忘记了。作为夏洛克的他也犹豫过要不要和他见面，但…… 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了。 就像莫雷蒂一家的分别。 伦纳德出门了。在彻底的寂静中，夏洛克收拾好监听设备，慢条斯理地擦掉指纹，检查没有掉落的毛发或其它碎屑线索，无声走出了不属于自己的房间。 凄冷的薄雾糊上他的口鼻，如影随形地让人心烦。夏洛克再次核对了一遍自己的日程安排，一丝不苟地开始了工作。 抓出轨，搞偷拍，有只宠物兔跑丢了，委托人怀疑它被邻居的狗吃了。夏洛克经过严谨的占卜式侦察，遗憾地说明它不是被狗吃掉，而是被另一户邻居的猫咬死，并努力阻止了因此而产生的人类斗殴。 他已经有了不大不小的名气，可以自如地穿梭在贵族聚居的街区，打探他们的信仰，研究他们的言行，解决他们的问题。 或者解决他们。 背对着遥遥升腾冲天而起的火焰，夏洛克虫身心俱疲地回到自己的事务所兼公寓，对着账目头疼起来。 又一个委托人没付尾款就无了，这个月快要揭不开锅了，用什么姿势向本体申请金钱支援才不会被打，不然还是找格尔曼敲上一笔…… 突然，他察觉自己的灵性直觉，像是有人用斧头砸门那样颤抖起来。 夏洛克一把推开椅子，“唰”地站起身，怀里的手枪已然上膛。 “嗨，小占卜家。”一个他说不上熟悉，但也绝不陌生的声音，带着出乎他意料的虚弱，自窗外响了起来。 “咱俩谁跟谁啊，见面不用这么客气，还……咳，还送我一枚子弹。” 夏洛克站在台灯那一点灯光里，感觉身体正和血液一起变凉。 一只沾满鲜血的手推开窗，留下一片大概很难清理的模糊痕迹。 来人摇摇晃晃地翻下窗台，露出一张因为失血而苍白，愈发衬得红发如火的脸。 夏洛克：“……” 梅迪奇：“晚上好？来一发？” 夏洛克缓缓重新上膛了子弹。 梅迪奇赶紧转变口风：“有事想请你帮忙，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就算是你全家欠我一个人人情也没用，”他面无表情地说，“我只是一个弱小的序列6。你为什么认为我能帮上一个序列1的天使之王的忙？” 梅迪奇露出了真诚的笑脸：“你已经帮了我很多。” “是啊，你付了钱的。” “所以也不差现在这点。” 夏洛克：“……” 梅迪奇身后那两个灵魂几乎同步发出了嗤笑。 夏洛克深吸一口气：“我甚至不想知道你还能不能付出洗我地毯的钱，你知道这间房子的租金有多可怕吗？你知道它如果变成凶宅房东会多难做吗？不，你不知道，你只关心你自己，和你那天天缺得要死的锚。” 被祂拽着的一个灵魂差点笑出声：“他是不是你的后代啊，嘴这么毒。” 另一个灵魂锐意点评道：“看看梅迪奇那张脸，说对方是祂祖宗，祂都会恬不知耻地点头。” 梅迪奇翻了个嘲讽的白眼：“你们聋吗？他是占卜家途径的。”怎么可能是祂后代。 沉默，半晌，两个灵魂再次发出了“基因突变吧”“我看没错了”“梅迪奇是不是把人给日成猎人途径了”“什么玩意儿没有这种说法你他妈多读点书吧”的声音。 夏洛克：“…………” 梅迪奇：“我说什么来着，你在猎人途径一定有前途，要不要换？” “当场吞服你身上那三个序列1的换法吗，”夏洛克凉凉地笑了笑，“我还不想死的那么难看。” 梅迪奇做沉思状：“那可能晚了。图铎一旦发现我见过你，是绝对不可能放过你的。你注定要在今晚死得很难看。” 夏洛克险些发出窒息的声音：“图……那个竞争黑皇帝序列0的？？” “你消息很灵通嘛。” “你他妈不是他的手下吗？？阿蒙都能在祂那里干活，你是做了什么让祂下定决心追杀你，在祂的办公桌上zuoai？？？”夏洛克已经有点口不择言了。 “哦，是个好主意，这次没死可以试试，”梅迪奇先是夸赞了一下夏洛克的奇思妙想，接着才若无其事般，将半坠在外面的序列1非凡特性往兜里揣了揣，“也没什么，只是祂想转到红祭司途径。” 夏洛克：“………………” 梅迪奇：“问题其实不大……” 不大你个头啊！祂有能力把你们扒皮做成点心，我充其量就是一托盘好不好！ 梅迪奇前来求助的时候，是抱着单纯又无所谓的死马当活马医态度。 太突然了。今晚之前，祂从没想过亚利斯塔?图铎已经疯狂到了这种地步，竟然想要在这种时候转换根本不相邻的途径。 祂的情况也着实不妙的很。家族前不久刚被清剿，盟友一时联系不上，锚点全靠去阿蒙那里偷家，现在连上司也背叛了祂。 夏洛克：“反思一下自己做人，哦不，做智慧生物的态度吧，事到临头竟然只能求助付费炮友，可不可悲啊。” 梅迪奇笑了一声，再次咳出了两口血。祂不甚在意地一擦，随口般说道：“作为付费的那个，我以为你第一个小时就会抛弃我。” “的确有这个想法，现在也没减弱，建议你不要说话，以免我下一秒就冲动行事。” 梅迪奇恬不知耻道：“说明我也没有那么失败，至少是个不错的情人。” “主要因为对照组是阿蒙谢谢。不过你这么想也行，就当我出于露水情缘那点情谊好了。” “哈哈哈，你们人类的情谊……还真是来的轻易。” “谢谢夸奖，你就是不能闭嘴跑路，对吗。”夏洛克揪着祂，憔悴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猝死，“你真的没有其他求援对象？” 过了有一秒那么漫长，他才听到梅迪奇轻若耳语的声音：“没人会来救我的，放开我吧。” 夏洛克“……阿蒙呢？你的主呢？” “呵呵…… “抛下我吧，我已经没用了。特性几乎彻底分离出去，我离死也不会很远了。” “你这张嘴什么时候能安静一点？除了被口球堵上没可能了吗？” “……猎人途径失去你……是你的损失。” 你这人能不能行了啊，事到如今还要皮一下，人死也要活张嘴是吗？！ 夏洛克默念着不能放弃治疗猎人就这鬼样，按捺着说：“别慌，我还有后手。” 一直默默跟飘的灵魂之一，姓索伦的那个惊了：“你怎么还有，你到底有多少后手？？” 他们这一路上看到多少个安全屋神奇物品备选方案了！ “朋友，你从阴谋家升上来的，都不给自己准备后路吗？” “我准备了，但没来得及用。”索伦理直气壮。 艾因霍恩表达了赞同：“都怪梅迪奇这混蛋下手太狠，一看就不是合格阴谋家。” “嗤，蠢货，我怎么可能没有？否则你以为他能看到还活着的我？”梅迪奇立刻反驳。 “你们非要在这种时候还拌嘴？！” 夏洛克都要抓狂了，这是什么与垃圾同行者的地狱之旅，本体救命！格尔曼救命！！女神，蒸汽，列奥德罗，等等，为什么他这么自然就念了真名，为什么念了尊名还不出现，他懂了，这里的规则已经被扭曲了，不允许与外界交互。 二灵魂一濒死天使根本不理他，还在继续阴阳怪气彼此。 “还没死就准备起咽气后的表演节目了，干得真不错啊。” “怎么，要我们三个一起上台说脱口秀吗？” “那也得你们有张嘴留下。” 夏洛克只觉得忍无可忍了：“得了吧，你们三个聚在一起说群口相声怕不是都死了变恶灵，老大别说老二，舞台上光听声不见人，那简直比收尸人途径还阴间，客人看个开头就会要求退票，因为他们看不到头在哪。” 三个猎人途径的天使再次陷入了沉默，接着激烈争论起能不能帮夏洛克转途径，创造一些三年天使五年真神的奇迹。 梅迪奇还在那里叨叨：“占卜家序列有什么好，小安提哥努斯会吃了你的，祂那吃像大蛇看了都摇头。” 废话，狼是撕扯进食，蛇是整个吞的，祂不摇头难道努力多长几颗牙比如臼齿智齿么。 夏洛克暗自吐槽完，无奈道：“你很想死？” “怎么可能。我就是彻底死了，也要从灵界爬出来，想办法把祂们都杀了。”梅迪奇冷笑，“你以为那两个女人为什么到现在都没反水？还不是气不过，就算死也要死外面，死也不能让祂转途径成功。” “你就放心吧，祂真转了也只会立刻发疯。”夏洛克道，“再坚持一下，不要死太快，感觉灵界都未必想收你。” “……为什么？” “帮你解析灵界对你的排斥？” “别总是岔开话题，小占卜家。”梅迪奇淡淡开口，“就当作是临死的好奇心好了。我们的关系远没有好到你如此付出的地步，所以，为什么？” “付出什么？我也只是一条灵之虫，死了我本体还有千八百个，还有其他的夏洛克·莫里亚蒂，或者詹姆斯·福尔摩斯，亚瑟·爱伦坡·乱步……算了这梗你根本接不上。”夏洛克平静地回答祂，“总之，如果在这里的是本体，他绝对二话不说掉头就走，明知救不了你，自己也可能折在这，就不要浪费彼此时间。” “我不一样，我是消耗品。 “如果你一定想要个答案，就当作我在做进一步学术问题研究好了。” 想到上次学术问题这个词出现的场景，梅迪奇的脸绿了那么一瞬：“哈？？” “我也很好奇。身为神话生物，你的信仰为什么如此坚定，如此真诚，甚至到了……” 盲从的地步？ 梅迪奇那脑浆都快要随着鲜血一起流尽的脑子并没能参悟到夏洛克未出口的话语，另外两个没有身体一身轻松的人倒是扬起眉梢，暗暗对了一个眼神。 是啊，梅迪奇都要死了。祂的主又在哪里呢。 “无意冒犯，随便问问，”夏洛克收回遥望着灰暗天空的视线，“你很清楚吧。你的主无论是死了，疯了，还是有后手活得好好的，祂都根本没有在乎过你。祂的安排与你无关，祂的未来不需要你存在……追寻着一个永远都无法完成的目标，难道很有趣吗？” 索伦和艾因霍恩都下意识往旁边飘了飘。但出乎祂们预料，梅迪奇根本没生气——虽然祂已经没力气发火动手了，但骂人还是能说上几小时不带停的：“你不明白。” 这次换夏洛克“哈？”了一声。 “你不会明白的，我说也没用，”梅迪奇懒洋洋地说，“你根本没有信仰。你连自己都不相信，又要怎么理解我对主的忠诚？” 夏洛克面无表情地转过头看祂，背着祂的手用力得像是打算给祂个过肩摔。 梅迪奇只得看在自己全靠对方才能行动的份上，又分享了两金镑的：“为了主，我可以放弃一切。我早就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夏洛克：“……” 其实还是有的。 他侧过头，再次看向漂浮在不远处的亚当。他们甚至对上了视线，有了大概那么半秒的眼神交流。 但亚当只是静静地看着，犹如古井深潭，波澜不惊，即使是陨石砸落，也溅不起祂眼中一丝水花。 水只有祂潮喷的时候能看见。 梅迪奇还在自顾自的说话。虽然祂受了约等于普通人类被掏出两个肾的重伤，但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真让祂有机会休息疗养，祂未必不能重回序列１，甚至干脆再向前冲击一步。 一位忠诚的，服侍主的祭司。祂失败的概率似乎还挺低。 “我本来就不曾期待过……主回报我什么。是祂给了我信仰，给了我重生，给了我……” ……除非祂的主已经将祂从祭司之位罢免下去。 祂无声地看了夏洛克一眼，那一眼带着流星，带着火焰，带着释然与洒脱，甚至有一分决绝的凄艳。 “有些事情，你永远也不会明白，你这个……连自己都不信的无神论者。” “……” 夏洛克甚至有一瞬间陷入了茫然迟滞的状态。 祂知道了。 祂发现了。 ……不，就算祂发现也没关系，反正祂马上就要死了。但祂是怎么发现的？为什么？ 在这个人人都有信仰，拥有神明的世界，他总是显得格格不入。夏洛克，克莱恩，格尔曼，他们对外宣称的信仰就有三种。 事实上，他也哪个都不真的虔信。 哪怕是代表他自己的“愚者”。 他看着图铎出现在他面前，已经攫取了两份特性的祂眼中满是疯狂，连疯狂都不能阻止他。 他看着梅迪奇抬起的手又落下，序列1非凡特性现在像是挂在外面的肠子一样拖拖拉拉晶莹闪亮地挂在祂身上。不知道图铎是怎么做到的，也许是祂们天生神话生物生命力比较顽强。 他看着亚当停在不远处，微微侧过头，像是在思考，也像是什么都没想。 很奇怪，好像全世界正等待他做出选择，只要他停止一切活动，时间也会在此刻暂停。 “你好像很不甘心。”亚当甚至有余裕主动和他搭话，梅迪奇依然什么都没听见。 “是啊，”他说，“我现在非常，非常不爽。” “你打算怎么做呢？”亚当像是求教般开口，“你的本体被隔绝在了屏障之外，而你只有序列6。图铎的一击就能让你灰飞烟灭，你大概还有两三秒的存活时间。” “不过，既然序列6就敢放你出现，克莱恩应该给你准备了保命的手段。还是祂打算干脆地放弃你？” “……我也不知道，”夏洛克耸了耸肩，“他会不会想到我会用这个。我只能说，建议你别再用‘祂’称呼他了。” 克莱恩不会因为恐惧而疯狂。 他只会因牺牲而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