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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坑之后的塞翁失马(一发完)

    浪三归揭了片瓦往下看,见房中几人神志清醒,均无大碍,胸中吊着的这口气才算松了下来。

    日前他追踪盗匪路经番禺,本想逮住人顺势回宗门过年,顺带指点指点他悟性不错的小徒弟,不想才将盗匪扭送官府,此地官员上句才千恩万谢,下句又提起一事,道是连日来有人失踪,报到官府却无人敢管,还望大侠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鼎力相助云云。

    浪三归在外游荡日久,哪能不懂其中弯弯绕绕,哦了一声,并不十分热衷,似笑非笑看去一眼,“是什么势力才让官府都忌惮?”

    县丞擦了把汗,低声道:“这……见笑见笑,除却那族势力盘根错节之外,也另有缘故。您在本地住了一段时间,听闻了大族陈家广发布告,招兵买马,意图寻得十数高人,送他家大郎外出行商一事吧?”

    浪三归想了想,微微颔首,“听过。”

    “您这样的高人,自然是看不上这三瓜俩枣的。”县丞陪着笑戴了顶高帽,接下来的话却使浪三归挑了挑眉。

    “陈家将此事弄得声势甚大,不止岭南,我看南边数得上的宗门均有人赴会……只是这失踪的人,正是来陈家谋职的武林人士。您说,这江湖人都吃亏的事,我们这些老百姓怎敢沾手啊。”

    身后的小差役见这位武功高强的大侠还是表情淡淡,一副不想理会的模样,生怕催命差事落到自己头上,眼睛一转,指着他腰后横刀大呼小叫,“里、里面就有拿着这样长刀的人!”

    他刀宗弟子一心向武,个个精挑细选,功力上乘,怎会有如此愚蠢之辈。浪三归心里不信,但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再不答应便显得不近人情,与他扬名宗门的意愿相悖,是以明知若应下来十有八九赶不回舟山,浪三归仍是忽略掉心中那点遗憾,点了头。

    于是就有了浪游刀主半夜上屋揭瓦那一幕。

    陈家家境殷实,根基甚厚,给未来有掌家之望的大郎挑选护卫,自然不会草草了事,凡是经过初选的江湖人,都被安排住进这座偏远幽静的别庄之中。浪三归仗着身法了得,趁夜一间间看去,对赴会之人武技水准大致有了成算,却未见到差役口中手持横刀之人。

    他便知道本宗弟子不会掺和这些污糟破事。浪三归心中得意,暗暗松了口气,身形一动窜到最后一件屋舍,轻轻揭开瓦片。

    话不能说得太满,原来宗门之中……真是有笨蛋的。

    浪三归无语了。

    侠士丝毫不知在自家刀主心中形象已被抹黑,正端坐桌边,手持烛剪挑亮烛焰,将灭未灭的火光骤然一震,映亮俊朗眉眼。夜已过半,月隐星藏,他非但毫无睡意,还很是忧心地叹了口气:“我们已来此数日,还未发现异常,这样下去,几时才能将此事查明?”

    与侠士同住那人衣襟大敞,横躺于床榻之上,大喇喇裸露精壮胸膛,一看便是修习外家功夫的模样,棕茶色袍袖之上水纹精细,翘脚露出半截小腿,其上赫然印着一段朱红纹身,显然是位丐帮弟子,可见县丞所言并非全是托辞。

    那丐帮弟子满不在乎摆了摆手,“何必着急?你今日才显山露水夺得魁首,总得给他们绸缪几日。”

    侠士道:“并非我着急,实在贼人jian狡,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能使几个武魁消失得悄无声息,那几位兄台不知境遇如何,实在令人担忧。”

    过了片刻,侠士再次轻叹:“原还想回宗门过年,如今看来,多半不成了。”

    两人相识半月,头一次听侠士提及自身,丐帮弟子显然对他毁誉参半的宗门很有兴趣,追问道:“怎的,年关回去会有年赏?”

    侠士不知想到什么,露出点笑意,摇了摇头,“我师父常年在外,若没被杂事绊住,想来也是会回去的。”

    丐帮弟子笑道:“听上去你竟不是思念宗门,而是想师父了。”

    侠士弯起嘴角,眼眸之中盛满烛光,盈盈眼波浸透喜色,不知是红烛掩映还是其他原因,双颊泛起淡淡的红。

    不知又想到什么,那点叫人看去也会心生愉悦的笑意很快淡去,侠士垂眸看向手边横刀,没再接话。

    听到这里,浪三归勉强收起将徒弟揍一顿扔进海里的打算,将瓦片盖回原处,翻身下来,自去寻地方过夜。

    幸亏他那小徒弟是为行侠仗义,而非贪图富贵,还算没有笨到家,只是……连有人在屋顶窥探都发现不了以微末功力以身犯险,未免太过冒失。

    说到底还是个笨的。

    浪三归刻意思来想去,将已发生的正发生的将要发生的统统想了一回,终究绕不过最后听到的调侃,对着茶盏笑了起来。

    他其实也很想念这个小徒弟。

    如今看来,所思所念皆在眼前,能不能回舟山过年,好像又不是那么重要了。

    往后一连数日风平浪静,浪三归跟着全无所觉的侠士练武、吃饭、睡觉,乏味得让他怀疑自己是否已被幕后之人发现,才震慑得他们不敢妄动,暗自盘算过几日再无动静便先离开,但……他自横梁往下看,那傻徒弟若阴沟里翻船,可怎么办呢?

    若侠士知道他心里念着的刀主将他看作毫无经验的江湖新人,恐怕哭笑不得。

    这些日子,他虽常常感觉有人窥探,却没有从这道视线之中察觉恶意,想来只是观察,暂时没有动手打算。侠士故作不知,婉拒友人发出的共饮邀请,谢绝一切可能暴露本性弱点的娱乐活动,将作息保持在最常态、最规律的状态,倒像仍在宗门时那般,早起练刀,至晚方归。

    在师徒两个心里都犯嘀咕的时候,连日钓鱼行动有了回报。

    那日早间训练过后,侠士回屋简单清洗,分神琢磨着是否该应下同僚饮酒邀约自己削弱武力值,浪三归琢磨着至夜若还没有动静便退远一些,两厢低头沉思,听闻敲门声时梁上屋内两人同时抬头。

    来了。

    侠士背过身,迅速往嘴里塞了个什么,动作又快又熟练,连浪三归都瞧不清。

    敲门的是庭院洒扫仆从,这些日子见惯的熟面孔,素日待人不错,入住时为他解决了不少疑难。侠士以为来者会是深不可测的武林高手,见是熟人不可避免有些泄气,好在历练颇丰,表情并无变化,平静道:“有事?”

    仆从道:“请跟我来。”

    侠士精神一振,“去哪里?”

    两双眼睛死死盯着仆从堪称乏味的、毫无特点的脸颊,均未错过听闻回答之时一闪而逝的诧异。浪三归手抚下颌思考,隐隐觉得此人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

    侠士自来行事端正,从没有过不守约定的黑历史,绞尽脑汁回忆是否答应过什么,尽管他什么都没想起来,也因“毁诺”臊得脸热,下意识别开视线。仆从逮住这个瞬间,眼神一变,仿佛敲破麻木外壳般露出属于武者的锋芒,浪三归一惊,想做什么却已来不及,眼睁睁看着那人抬起手,在他好徒弟眼前晃了一下。

    那双素来清明沉静的眼神登时散了。

    仆从咧嘴露出个阴恻恻的笑,如同吐信的蛇。他抬手拍了拍侠士脸颊,力道不小,那侧偏白皮rou很快发红,“大侠?哼。自己走去东厢,若被人发现,我先罚你。”

    说到罚字,那音咬得暧昧,隐藏万千含义,浪三归心头一跳,抓不住从拂过心脏的那根羽毛,强忍怒意跟着侠士左闪右避,绕开在院中聊天比武的武林人士,他二人武技超群,果然未被任何人发现。

    原来防范方向一开始便出了错,压根没有生人,避开所有人耳目的,就是江湖人自己。

    早有人等在东厢门口,领着侠士入内,手掌在墙壁几块石砖上拍了几下,速度极快,显然非常熟练。浪三归耳聪目明,完整记下,等那人走开照葫芦画瓢,施施然走进豁然洞开的暗道之中。

    浪游刀主常年浪迹江湖,以为刀宗正名,弘扬刀宗武学为己任,救助危难无数,自然也曾遭遇无数险境,见识经验非常人能比。

    但眼前场面,他是真没见过。

    前来赴会的江湖人都住西厢,浪三归也曾来空置的东厢探查过,厢房里陈设装饰均是精致雅致,但缺少人气,显然长久无人居住。

    谁知下方居然是这个模样!

    顺暗道走至地下,一路红烛高照,张灯结彩,石壁之上悬着簇新红底描金灯笼,倒像富贵人家娶亲新房。

    好在建在地底,光线再亮也有不足,浪三归得以隐入暗处,贴着墙根行走,越是往里,越是心惊——那段描金绘彩的甬道尽头,是一处囚室。

    牢笼分布两侧,均有金银装饰,铁栏之上悬挂木牌,镌刻各人江湖名号,名号下头却无名姓,牢笼之内桌案床榻俱全,其中几间或放置琴案,或悬挂字画,有些已经空置,更多的还有人影,也都各自被拢在纱幔之中,看不真切。

    浪三归被这诡异地窟惹得头皮一炸,直觉不是好事,挂心着早他一步进入的侠士,快速迈出数步,才与第一个活物打了照面。

    那是个身无片缕,仅以浓黑长发蔽体的年轻男子,面目清秀,身形颀长,身上遍布大小疤痕,身形极佳,手臂肌理尤为发达,料想曾经使用的兵器分量不轻,此时正端坐桌案旁,手持一卷书,一副悠然自适模样。见有人来,不闪也不避,极为平静地一颔首,上身丝毫不动,浪三归看了眼木牌,上头名号他也曾有耳闻,想问什么,又在看见他被铁链洞穿的琵琶骨时沉默下去。

    倒是那人先开了口:“你在找人么?”

    浪三归道:“是。”

    “找方才进来那人?”

    “是。”

    男子眼中毫无波澜,仍是死寂,仿佛眼前这人不是来拯救他的侠客,而是与他一样,即将进入牢笼的羔羊,声音轻柔如同吟哦:“他会被带到‘那里’,但你不用担心,夜晚来临之前,他都很安全。”说罢抬头,自言自语道:“应该还未入夜吧?”

    这个地方堪称浪三归行走江湖所见诡谲荒诞之最,如此天骄,被废去武功,像是猪或者狗一样被囚禁于此,今日幸而被他撞破,还有重见天日的机会,但……即使能够走出这里,这一身武艺,怕是再没有重拾的机会。浪三归握着刀柄的手指用力到青筋毕现,将习武大成以来,许久没有犯过的最低级的握刀错误犯了个遍,“‘那里’是哪里?”

    男子抬手,铁链被这番动作牵动,发出铁石相碰的声响,浪三归倏然警惕,望向两侧来路,戒备半晌,却发现无人在意这边响动。

    就像是……没人会关注兽类在乱葬岗闹出了什么动静。

    因为这里的人早已死去。

    那只手指向囚室另一侧,浪三归轻声道谢,又道:“我定会将你们救出。”

    男子笑了笑,又拿起那卷书,不再理会他。

    侠士并未完全失去意识,他与陈月私交很好,每回偶然碰面,小月都会塞给他几颗各式药丸,在渤海国时甚至将消解药性的解药药方都给了他,特意提醒迷香配法千百种,她给的解药不一定对症,但万变不离其宗,消解药力是时间问题。

    开门之前他在舌下压了一颗,口涎自会将它融化,药水自喉入腹,至多半个时辰定能解开,这颗药丸却意外对症,用时大大缩短,坐下不久他神智就已恢复,只是四肢酥麻,内府真气运转不畅,动弹不得。

    侠士独自坐在胡床上,身下丝绸柔腻绵软,本应感觉舒适,无奈半身赤裸,在腊月寒气里十分难受。这间石室空荡,除却中央胡床外,唯有四壁镶嵌入墙的数扇明镜以及四角一人高的漆金烛台还有存在感。他被脱了上衣,却没被束缚住手脚,等待酸麻过去的间歇,始终未曾感知有他人在场,侠士不再装蒜,起身在石室四周溜达一圈。

    他觉得这情景有些眼熟。以多年摸爬滚打的江湖经验看,凡是气氛暧昧的古怪,往下三路考虑定然无错。

    只是他一向是救苦救难的那个,谁能想到男儿之身在外行走也会被人惦记色相,真是荒唐。侠士蹲下身,手指从镜边细细摸过,没发现安装机扩的痕迹,四面镜子嵌得严丝合缝,烛台也只是放置,没有连接其他东西——看来进入的死路,也是出去的生路。

    侠士若有所思地站起身,坐回床边闭目运气,试图自行打通经脉,将真气导向四肢以应往后拼杀,还未转过一周天,便听到了急促但轻盈的脚步声。

    侠士在那个瞬间百般权衡,若此时撤力,诚然不会被发现异常,但强行打断运功只会加重经脉伤势,平时倒也罢了,这个时候功力受损,跟死了没有两样。

    何况……何况这脚步里,有着急关切的味道。

    像是来救他的一般。

    什么时候听过呢?是他趴在地上粗喘,将裹挟着海水咸湿腥味的空气吸入肺叶,吐出半口淤血,另外半口则咽回肚中,眼睁睁看着相伴多年的铁制长刀被截成两段,敌人慢步向他走来,而他无力反抗的时候吗?

    侠士若有所感,睁开双眼,愣愣看着那个人再次向他走来。

    浪三归走到他身边,在眼前打了个响指,那只手随后搭到他头顶上揉了揉,脸上神色轻松如常,笑道:“回神了。”

    师徒两个并排坐在榻上,浪三归衣着单薄,前后都坦然裸露着,自然不能将身上这件脱给他,气氛一时诡异,好在刀宗弟子一心向武,心性单纯,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侠士唤过“刀主”之后不再分心,仗着身侧有人护法,收敛心神闭目冲xue,浪三归也不打算协助,自觉在旁护持,并未走开。

    侠士内力转过两周天,内息已然平稳,丹田微热,将真气送往四肢百骸,源源不绝,可见药力已尽数消退,立即起身向浪三归正式行礼,浪三归随性而坐,肘撑膝头,掌托下颌,“唔”了一声,问:“几时醒的?”

    侠士算算时间,老实答道:“先前含了解药,这迷魂香约摸只困了我一炷香。”

    那就是他刚下来的时候。浪三归颔首,先抚了抚侠士被拍红的脸颊,“有什么想法?”

    侠士原本没想起其他绮念,思想端正得很,此时被他一摸,魂先飞了半边,这里又如此、如此……哪里说得出口,支吾了半天,眼见浪三归眉头一皱,一副要骂人的模样,才急道:“刀主!这里恐怕是……”

    “是什么?”浪三归不耐。

    “……是陈家的yin窝。”

    “……”

    “……”

    侠士生怕浪三归为人正直,不知详细,强忍羞赧抬手比比划划,说话也磕磕巴巴:“就、就是那陈家主人,绑来这么多习武之人,是为自己取乐——”

    “取乐?”浪三归低声重复,眼前闪过为他指路那年轻男子浑身赤裸却习以为常的模样,很快认可这个猜测,“如此说来,这件事已经持续了有段时间,最外那间,木牌已经被水汽浸染生霉了。”

    侠士醒来就在这间屋里,完全不知道什么木牌,什么最外那间,在他心里,刀主说的总有道理,遂愣愣点头附和。

    浪三归横他一眼,继续道:“那洒扫仆役态度古怪,对你颇为狎昵,似是幸灾乐祸一般,面目又甚是熟悉,能在我脑子里留下印象的人不多,想来他曾是亡魂,今作伥鬼。”

    侠士完全不知道自己错过了这么多重要剧情,只能点头,心中对神兵天降的刀主无比叹服,浪三归将这份仰慕眷恋看在眼里,耳朵一红,作势要弹他的手指一顿,不自觉就放轻了力道,饶是如此,侠士额头还是红起一片。浪游刀主有些不自在,“你点什么头?知不知道这事奇险,不可自己担下?既然有心针对武林中人,焉知你的解药能可对症,焉知他喂的是化功散,还是鹤顶红?不过我也猜到一些,想来模样一般的为他所用,模样俊俏的困入牢中供他yin辱,世上竟有如此荒唐之事!”

    被无意间夸了“模样俊俏”的侠士被岔开思路,这回顾不上在心里夸他家刀主英明神武天纵奇才,也完全没注意自己外貌得到心上人认可,甚是义愤接道:“正是,这回定要连根拔起,再不让他为祸世间。”

    浪三归闻言又觉得好笑,瞥去一眼,头一次注意到刀法招式以外的东西——他这徒弟天资奇高,习武刻苦,长相而言又面目清俊,腰细腿长,肌理分明,身形挺拔,舒展挥刀时线条极为流利好看,确是无处不美,若他没来,若解药无效,若有一步行差踏错,岂不有可能跟刚刚那人一样,被穿了琵琶骨栓在牢中,做,做……

    沉寂室内突然传出声脆响,侠士茫然抬头,见浪三归正手忙脚乱地将错手掰断的胡榻雕花塞回原位,侠士还未及发问,先被耳根到脸颊红成一片的刀主截断:“听闻夜间才会有人来,你养精蓄锐,我就在暗处,若能揪出祸首杀之固然最好,若不能,救了人便走,不可恋战。”

    ——原来这就是有靠山的感觉。

    侠士毫无即将打一场恶仗的危机感,百般险急之中竟还能抽空在床上小睡一觉,最后被弹到脸上的糖粒叫醒,起身坐正,暗自酝酿一番,又一副神情恹恹的呆滞模样,浪三归在暗处看着好笑,暗暗摇头。

    再过一会,甬道又传来脚步声。

    为首的沉重,迟缓,气息凝滞,是个不曾学武的普通人,想来是陈家某个主事,是现今家主、大郎,还是普通管事?身后跟着两个,或者三个,均是个中好手,幸亏侠士修习不曾松懈,不然这些高人呼吸被领头那个掩盖过去,还真不好分辨。

    那人并未坐下,只从身后伸了只手过来,扼住侠士脖颈往后一拽,侠士牢记身份,还要从他嘴里撬出其他消息,若现在闹大将人引来,恐怕节外生枝,不敢挣扎,没骨头似的撞到那人身上,那人贴得极近,呼吸间有短须蹭过面颊的微痒触感。侠士从未与人靠得这样近,一身寒毛登时炸开,还只能忍耐,不可反抗,实在苦不堪言。

    那人手指微动,徐徐摩挲下颌,侠士被上面未褪的寒气冻得一哆嗦,那人仿佛被这可以解读为畏惧瑟缩的举动取悦,旋即大笑,动作更加放肆,直接按到了他嘴唇之上,听声音传向,应是转头对哪个随从说道:“果真难得一见。”

    果然话音刚落,后头就传来应和声。

    手指细腻滑软,没有伤痕皱纹,也没有硬茧刀伤,定是养尊处优的少爷无疑。此人莫非喜欢怯懦怕事那一卦?那也不是不能装……侠士心念电转,堪堪将那句信手拈来的求饶咽回腹中——若他喜爱柔善可欺的美人,何必大费周折,冒险来劫江湖游侠?

    侠士索性不作任何矫饰,直言道:“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哦?已经能说话了,比前几个都有能耐。”抚摸他脸颊的手掌一顿,毫不留恋地当即撤离,听那脚步正往后退,显然甚是惊惧忌惮。随后换了个人上来,极粗鲁地把他下颌一抬,侠士死咬牙关,挨了巴掌也绝不松口,即使这样顽抗,仍被灌了半碗下去。

    完了。侠士心里绝望。这yin邪地方,喝的能是什么好东西,他都能猜到后续会有何种反应,只盼刀主带他出去时不被外人瞧见,此事仅供两人内部流传,刀主一向好心,应该是不会乱说的。

    陈家大郎对灌药成果很不满意,狠狠骂了几句,目光扫过侠士胸膛时一顿,收口不骂了,却再度靠了上来。

    那只手摸上侠士肌rou紧实的胸口,将药汁涂抹得乱七八糟,在各处又捏又掐,惹得侠士额角青筋一跳,差点就忍不住要动手,恼恨之下咬牙质问的愤怒声音很是真实:“你究竟想干什么!?”

    陈少爷笑了,“还不够清楚明白么?自然是身体力行,教给你们这些声名赫赫的武林高手一些旁的东西,将来用以谋生啊。”

    幸亏没有回一句毫不新奇的“干你”。侠士背有靠山,丝毫不慌,还有心情想了句旁的浑话,这回再开口,演的成分就大了许多,“他们与你有什么深仇大恨?”

    “怎么会有恨呢?”陈少爷已经摸到腰际,那里肌rou紧窄有力,线条流畅分明,伸掌比来,与女子也不差多少。往后滑去,竟还能摸到两处浅浅凹陷,少爷目光一沉,笑道:“哟,还有腰窝”,再管不得药效几时发作,倾身凑近,眼看就要吻上去。

    侠士被摸得甚是难受,恶心是一回事,药力上涌引来的身体燥热又是另一回事,他倒不在意身上被摸,这等恶棍,等他起身也只有一死而已,只是要他在真心倾慕的刀主面前狼狈至此……

    侠士认真道:“你真该死。”

    陈少爷大笑:“是了,用你后头夹死……”

    他话未说尽,尾音陡然转高,嬉笑化作一声凄厉尖叫:“啊!我的腿——!”

    侠士呆了一秒,想不到在旁看戏的浪三归会比他这个受害者先忍受不住。现下情势反转,再顾不得什么节外生枝不节外生枝的,旋即起身,反手抽出那柄从天而降、钉穿陈大郎大腿势犹不停、还凿进胡床没入大半的横刀,这回陈少爷痛到几近昏厥,反而喊不出什么,清净许多,眼看着他出气多进气少,一副就要疼死的模样。侠士想问的还没问完,又被灌进肚里的药激得双腿一软,险些坐到地上,登时私仇公愤一同涌起,哪能就这么让他昏迷,抬起手就是一掌,带着内力狠狠掴在他脸上:“没准你晕,那些人哪里去了?!”

    浪三归鬼魅一般落在侠士身后,手掌在侠士后腰托了一把助他站稳,一摸之下正巧碰到先前被陈大郎调笑的腰窝,指腹在反应过来前现在那细嫩皮rou上蹭了一下,侠士还未大发神威,被他这一摸腰霎时一软,整个人倒在浪三归身上,惊呼一声:“刀主!”

    这下浪三归撤手不是,不撤又不是,整个人僵了一僵。好在还有几个杂鱼可以用来缓解这股躁意和尴尬,浪三归用侠士手中拿过横刀,将怀里意识已近模糊的人轻柔珍重地放到榻上,亲自迎了上去。

    后来诸事,侠士烧得昏昏沉沉,记不太清。

    药效来得既快又猛,陈月给的解药又收在上衣内袋之中,与衣服一同丢失,浪三归应是已经逼问过那些人却无所得,除了忍耐没有其他办法,他蜷缩榻上,隐约听闻周遭很是乱了一阵,然后被谁轻柔擦净身上脏污药汁,用锦被裹起,抱起走了长长一段距离,再被冷风一激,方捡回丁点神智。

    “他……”侠士以为自己声音很大,吓得停了停,抿起嘴唇调整音量,放轻了些,“他说那些人被藏在哪里了么?”

    “猫叫一样。”浪三归冷哼,侠士浑噩之间都能听出一股火气,不知正跟谁生气。好在刀主没打算现在就走,反而带他回了先前住的那间小屋,“他啊,估计要疼死了。不过能找到的人我都放了,被藏起来的几个在哪里还没来得及说,你的同伴已经接到信号带人过去,想来很快就有答案。”

    侠士反应了很久,直到被放到床面才解读出这句拗口长句的真正涵义是不需要他担心的意思,缓缓点了下头,不再思考这事。十分难耐地将枕头扒拉到地上,又将床上碍事的棉被全数蹬掉,踢无可踢了才抬手摸到上身,抓挠几下,混混沌沌地想起早已没了衣衫,早已脱无可脱,哼哼唧唧地叫了几声。

    浪三归从未旁观过男人发春,也有些不知所措,身体先于理智,按住他那只在身上乱抓的手,“做什么?”

    习武的成年男子发起狂来,强如浪游刀主也很难招架,浪三归看他在床上乱滚,赤裸的上身潮红升腾,双腿胡乱踢蹬,又烦又可怜,想了想,刚刚举起四指并拢的手又缓缓放了下来,用了点力压在他身上。

    这人……可不是能打晕了事的身份。

    没得脱了,热得要命,丢脸死了,还不能动,侠士羞耻又难受,被逼得几乎带上哭腔,他有一大堆诉求,却没有足够将它们说完的自制力,电光石火间,他哭喊出最迫切的那一句:“出去,刀主,您出去——”

    浪三归偏偏最不想听的这句。

    浪游刀主着了魔一般,不再压制欲念,顺从心意,双手托着腋下将他抱起,让他半坐半靠在怀中,袒露的小腹贴着同样赤裸的后背,也不知是谁吃了药,可能是两个人都吃了,否则两具身体怎会一般guntang?

    侠士好像无师自通,发觉浪三归除了出去时为他打开门窗让冷风窜入降温之外,还有另外的作用——他几乎整个人都被圈在浪三归怀里,那两条手臂紧紧箍着身体,不能动,就不会丢丑;背后靠着那片胸膛,听着心跳,就感觉安定。哪怕难受得要死,哪怕整夜都无法发泄一次,侠士也希望浪三归能在这里,抱着他。

    满头冷汗或是泪水滑落脸颊,自下颌滴在交叠的手臂上,室内除了粗喘与压制不住偶尔逸出喉间的哽咽之外。侠士不太安然地闭上眼睛,妄图在无尽苦痛之中,抓住一点隐秘的幸福。

    浪三归却开始难受了。

    侠士自以为没动,实际上浪三归的手臂只能控制住他的上半身,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腰部如何晃动,臀rou如何在他敬爱的刀主身上挤来挤去,双腿又是如何交缠夹紧如同蛇尾,脐下三寸布料还被浸湿了一小块,贴在身上,那物轮廓分外明晰。

    人会在什么时候明白自己原来对某个人抱有欲望,又会在什么时候区分出那是索取,还是给予?是欲望,或是爱意?

    浪三归为他拭去额头汗滴,心里不是没有挣扎。刀者,百兵之胆,习刀之人大开大阖,一往无前,若不明己心,迷惘不定,不过下乘。浪三归一贯清楚自己想要什么,若换一个人躺在他身上,不过一掌打晕的事,他断不会煎熬至此。

    罢了。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来日的事来日再说,就算侠士现在无意,反正他们都是纠缠一辈子的缘分,难道还能一辈子无意?何况他这个任君采撷的表情,实在也不像无意的样子……浪三归将心一横,手掌贴到他腰腹之上,侠士身上每寸肌肤都被烧得熟透,哪禁得起他这样撩拨,向后避让时反而如同往他怀里钻,动静之大让两人都倒吸口气。

    侠士这回是真哭了,眼睛都不敢睁开,“刀主,你……”

    浪三归头一次将目光停在某个人身上,心脏跳得胸腔生疼,不止面上飞红,手心都发了汗,强端着不露怯,凑近侠士耳边,“喜不喜欢我?”

    侠士双眸睁开一线,透过长睫可见其中水色盈盈,那水波微漾,是头颅上下动了动的缘故。浪三归得了个准话,初次求爱便十拿九稳让他分外得意,这回不打鼓了,手掌毫无负担地自胸膛摸到小腹,连番动作十分眼熟,仔细想来,竟跟那登徒子做的一模一样,浪三归万分恼怒,泄愤似的一口咬上眼前那只guntang充血的耳朵,叼着恨恨磨了磨牙:“要不要我?”

    侠士可怜巴巴地摇了摇头,在浪三归挑高眉毛即将发火之前,轻声念道:“明月皎皎,其光濯濯……”

    浪三归闻言什么火气都没了,将脸埋进他发间闷笑一声,雪色长发掺进乌发之中,像是北地白雪落满山头,他曾在冬日独身去过北地,来日,就在几日之后,或许也能与这个人再去一次。浪三归低下头,诚恳道:“我非明月,爱欲动人。”说罢挺腰一翻,将侠士覆到身下,双唇轻柔落于眉眼,细细吻遍,方往下含住那双被水浸红的唇。

    亲吻大抵真能无师自通,初时磕磕绊绊,牙尖撞到唇rou,两个人都疼得要命,厮磨不过片刻,两条软舌便缠在一起,搅得水声哒哒,侠士中了药,吻得甚是急切,没中药的浪三归却比他更急,又吮又咬,恨不得将那段舌头吞下肚去。

    这一吻毕,口涎犹嫌不够缠绵,拉出细长银丝,侠士头脑发热,露出舌尖刚将其绞断,另一双唇又贴过来,将软红舌尖逮捕,困到口腔方寸之间。

    血气方刚的男人不满足于亲吻,四只手全往下挪,在对方身上来回摸索,侠士拘谨,烧糊的头脑还记得这人是他最敬爱的刀主,只敢摸到腰间,虚虚掐着腰身不敢再动。浪三归就没有这种顾虑,从锁骨开始一路揉捏,先将乳粒把玩到充血,再将那锻炼得当的鼓胀胸乳揉挤到布满指痕,势要将另一个人摸过的痕迹全数盖去。

    继续往下,侠士的腹部肌rou却不如他自己的柔韧好摸,浪三归低声自语几句,就在情事之中大抵给侠士定下来年训练项目,捉了侠士的手,又笑又哄,引他来摸自己,让侠士本来就不清醒的头脑雪上加霜,脑中轰鸣一声,全身血液一半向上奔到脸颊,一半向下冲到那个地方。

    浪三归的腹部是极好摸的。

    肌理流畅,块垒分明是最基本的,那绷紧时蕴藏的力量,每块肌rou能够爆发出的气势才让侠士神魂颠倒,不知挥了多少次刀,才能拥有这样的腰肢。而现在,这截腰肢在他手里,腰肢的主人允许他掌握着这些力量,所有爆发出来的凶狠也好,暴戾也罢,都将用在他的身上。侠士心中怦然,动作渐渐放肆,一时没收好力道,指甲在几块肌rou上拖出长长的红痕,等反应过来心疼得不行,讨好似的吻了吻浪三归的下颌,轻声恳求,“刀主,我能吻吻那里吗?”

    浪三归除了同意还能说什么?

    侠士获得首肯,让他心中长久挂记的皎皎明月躺到床上,俯身舔吻那几道痕迹,浪三归衣饰奇特,腰背之上均不能留下痕迹,侠士用嘴唇裹住牙尖,轻轻地咬,慢慢地舔,不敢稍有磕碰,浪三归手指伸进他漆黑发间缓缓摩挲,突然笑道:“你药解了?仿佛与我见过的不同。”

    侠士心道你还见过谁这般——又不敢问,含糊着点了下头,“大约是小月那粒药丸……”

    浪三归一挑眉,略一动腰,裆里那物如同刀刃一般顶到侠士咽喉,侠士紧张得喉结一动,凸起的骨便蹭过了已渗出情液的湿漉冠头。

    “不许提其他人。你的药解了,现下神智清明,还想要我不想?”白发刀客靠在枕上,嘴角勾着,声音比平时戏谑之意更浓,目光流转,笃定不会听到第二个答案。

    分明是他问的,又不许说完,好没道理。侠士被勾得五迷三道,心里跟小月道了声歉:并非解药不够,而是对手太强。他手撑着床榻膝行爬了几步,与浪三归再度交换一个吻,贴着那双唇认真道:“想的。”

    浪三归笑了一声,仅用气音说话,侠士从情欲里挣扎出来,如同聆听他每一次教诲一般认真去听,说的是:“想咬就咬,还怕什么?”

    侠士心头一跳,不敢再看他,默默又缩了回去,重新趴到他腹上,没抵住诱惑,浅浅咬了个牙印。都已吻到这里,再不往下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侠士在他裤头来回摸索两回才找到暗扣,才刚褪到腿根,那rou柱便精神奕奕地弹出来,啪地打到他唇尖。模样狰狞的东西青筋毕现,甚少被使用,阴头还泛着一股子羞涩的淡红,可惜主人一点也不羞涩,又或者是即使羞也不想人看见,侠士要含,便顺势往他嘴里顶了顶,伞头就这样没入口腔,将脸颊都撑起一个弧。

    含自然是含不完的,侠士生怕磕着碰着,每次吞吐极为小心,抬眼时刻关注着心上人的反应,他本就聪慧,用一整颗心去学一件事从没有学不会的道理,练刀如此,口侍自然也是如此,饶是浪三归定力再强,十数下之后也不由双眼微阖,指尖奖励似的蹭过guntang耳垂、含春眉眼,停在唇角,按了按被用得红肿的唇瓣。

    侠士与他甚为默契,许多刀势只需演练一次,他这个做师父的便可以到一边做自己的事,侠士自会演练十次、百次,当然,往往用不了这许多时间,侠士就会领悟他刀中精髓,化用成他自己的刀招。此刻也是如此,浪三归刚想碰一碰那截舌尖,侠士便弃了阳根,自己舔上来,将整根手指含入口中,不一会里里外外便都湿透了。

    这却不值得惊讶,只是他们习以为常的默契中再平常不过的小事,浪三归抽出手指,再勾一勾,侠士便如同小狗一般又爬上来,浪三归手往下探,刚刚碰到他腿间,就摸到一股子还在往下滴的潮热,这倒让他意外,甚至收手看了眼粘液颜色,“还未碰你,怎么自行xiele?”

    侠士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脸埋在情人颈窝猛蹭,是无声告饶的意思,让他不要说了。浪三归在心里哦了一声,实际上他也不是孟浪之人,说不出更多床笫情话逗他害臊,但……侠士这般羞成白灼虾的模样实在罕见,若让他为此去学……好像未尝不可。

    浪三归到底还记得是人家师父,所谓为人师表,情事时也需为人家武途着想,男子精元珍贵,频繁泄身有有害无益,于是左右看看,抽下床帏系带,小心束住他已然再次有感的柱身,结口正抵着精孔,决计是射不出来了。侠士呜咽一声,略有不满,又乖顺得很,手脚打开,毫无防备地露出全身弱点,讨他垂怜。

    真正行事时,浪三归又不记得他是人家师父了。

    那口软xue又滑又潮,分明开拓时未吸进多少水,现下却如同发河一般,每每绞紧都能听到细碎水响。侠士不敢叫,不敢说有多喜欢他,下头这张嘴胆大包天,仗着正被疼爱,什么都不怕,什么都敢做,在他退出时百般挽留,等他进入又千种迎合,得趣时还会浇下几滴春水,是在夸他厉害,让他别走,多留片刻,与他一同。浪三归一生潜心练刀,哪里见过这个阵仗,渐渐失了分寸,又咬上侠士早已找不到好rou的圆润肩头。

    “明日去信宗门,我们今年就不回去了吧。”

    侠士根本听不清他说了什么,细细哽咽着,如同被谁狠狠揍过,也是一副出气多进气少的模样,除了被顶狠了动一动腿,其余时候反应都少得可怜,连前端已被勒出红痕,束缚过又解开的性器都已经射不出什么,又因为说话的人是浪三归,即使听不见,鼻尖也要哼出一声轻轻的“嗯”。

    浪三归心满意足,双臂如同铁箍一般将软成面条的侠士抱住,他一生重诺,此时也不曾毁约。

    今夜之后,经年余生,可不都要与他同行江湖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