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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九章 红色的雪(四)

    2月10日,傍晚,酉时。

    郑军(郑森)临高镇参将甘辉突然心有所感,神情一凛,侧头望向北侧的山林,屏息凝神地观察着。

    甘辉,海澄县(今福建省漳州市龙海区)东园村下房人。父母早丧,家贫如洗,为人重义任侠,好打抱不平,因此遭乡中族长迫害,流浪于漳州、石码、海澄等地,不敢久居乡里。

    1651年6月,郑森在南澳岛发动兵变,控制了郑军南下的水陆部队八千余,并在岛上誓师反清。甘辉闻知后,投入郑军帐中,数年来,以骁勇善战驰名行伍间,积功升至临高镇参将,是除了陈晖外,郑军帐下最为骁勇的战将,被郑森倚为心腹。

    昨日,甘辉率部随同郑军陆师主将陈晖,乘坐四十余艘大小舰船,赶至丹东。登陆之后,陈晖部和安平营两千余人,被联军指挥李发德布置在营垒北侧,以警戒和防备偷渡过江的清军威胁大营侧翼。

    到了今日午前,清军于正面攻势如潮的时候,联军指挥李发德并未将他们两部抽调至阵前,反而命他们派出有力部伍,前出营垒右侧数百米外的山林警戒。甘辉领命后,亲自带了三百余弓箭手至山林边缘,并提前在林中抛洒了大量的硫磺、硝石、鲸油等引火之物,准备给来袭的清军来一场烧烤盛宴。

    “大人,清虏来了?”一名千总也伸着头向山林深处张望。

    “说不准。”甘辉眼中冒着精光,“去两个人进去探探。”

    “是,大人!”那名千总回头点了两人,命他们进入林中查看一番。

    一刻钟过去了,林中没有任何动静传来,两名探查的士卒也未返回。

    “大人,需要再派人进去探查吗?”

    “……”甘辉死死盯着林中深处,仿佛在其中发现了凶猛的野兽,身体紧绷着,右手紧紧地握住刀柄。

    “发射火箭!”

    “大人……”

    “……他们死了。”甘辉转头瞪着那名千总,“立即发射火箭!”

    “咻!咻!咻!……”三百余官兵将箭头的油毡布点燃,搭上弓弦,朝着山林射去。

    “咻!咻!”突然,从林中射出两支羽箭,狠狠地扎入两名士卒的胸前,力透后背,闷哼两声,一头栽倒在雪地上。

    “敌袭!”甘辉大喊一声,将长刀插在雪地上,然后迅速抄起旁边的弓,搭上羽箭,矮下身子,警惕地盯着林中。

    “咻!咻!……”又有数支羽箭从林中射出,将几名士卒射倒在雪地上。

    明军大恐,顾不上再发射火箭,纷纷矮下身子,躲避林中射出的羽箭。

    “不要停,继续发射火箭,清虏大队人马必然在后面。……放火烧死他们!”甘辉大吼道。

    数百支火箭射入林中,在引火物的助燃下,林中已冒出股股浓烟和火苗,若是再加把劲,相信很快就会成燎原之势,制造一场人为的山林大火。

    十余名八旗甲兵被渐渐燃起的烟火逼出了林中,他们一边快速地朝明军冲来,一边继续射出手中的羽箭。这十余名八旗甲兵几乎箭无虚发,奔行的数十步间,连续射了三轮弓箭,毙伤明军三十余,使得明军惊骇不已。

    冲至明军阵前的八旗甲兵虽然身上插满了箭支,但却以极其悍勇的姿态,丢弃弓箭,拔出长刀,一头撞入明军阵列,疯狂地劈砍冲杀,势不可挡。

    “大人,清虏大队出来了!”一名军官大声的呼道。

    甘辉将短刀从一名八旗甲兵的脖颈中抽出,扭头朝山林看去。只见燃起的熊熊大火中,不断有清军士卒冲出,挥舞着兵器,呐喊着冲来。

    “撤!……撤回去!”甘辉一把将那那具八旗甲兵的尸体踢到一边,扭头就朝营垒跑去。

    汉军八旗正白旗骁骑校(正六品)覃三贵举着长刀奋力地向前一挥,将那名正在奔跑的明军士卒砍翻在地,随后停下脚步,一刀扎进仍在挣扎的明军后背。杀死这名士卒后,他揭开面甲,抬头向前望去,嘴里不停地喘着粗气。

    刚刚随同大队于林中快速行进时,突然看到前方山林边缘开始冒烟起火,带队的都统大人随即命诸军加快步伐,全速离开山林,免遭山火吞噬。

    当他冲过火海,窜出山林时,不由大呼侥幸。作为汉军八旗,每战居先,想不到这次,因为这个原因,反而较那些满蒙八旗老爷,提前跑出了山火包围之中。

    山林外,只有数百名明军士卒释放火箭,并且正在与数十名前锋探马殊死搏斗,在看到我八旗大队人马冲出来之后,立时扭头逃跑。覃三贵当即领着属下旗兵追杀过去,这些该死的明军士卒,竟然如此阴毒,纵火焚烧山林,妄图将我八旗大军尽数烧死于其中,必须将他们碎尸万段。

    “轰!轰!轰!”

    当覃三贵正在驻足大口喘息时,突然,前方传来炮响,几颗弹丸瞬间砸入清军队列当中,使得追杀明军的八旗部伍当即停下了脚步,散开阵型,躲避前方营垒中发射的炮弹。一百多奔逃在前面的残余明军趁机冲至营前,在数百守军的接应下,狼狈地进入营中。

    “甘辉,做得好!”郑军陆师主将陈晖见甘辉脸上带着血污,兜鍪也跑丢了,衣甲歪斜着,双手柱着大腿,剧烈地喘息着,说不出的狼狈。

    “要不是跑得快,就交代在外面的雪原上了。”甘辉直起腰,苦笑道:“清虏的八旗甲兵,果然凶悍异常,咱们面对面地厮杀,拼不过他们。”

    “呵呵……”陈晖笑着拍了拍甘辉的肩膀,“既然面对面的拼杀,打不过他们,那咱们就用火炮和火枪,将这些凶悍的清虏尽数射杀在营外。”

    “轰!轰!轰!……”

    正说着话,营中的火炮又开始了新的一轮轰击,将攻至营垒前的清军阵列犁出数道纵向的缺口,纯净洁白的雪原上,染出一片一片的血红。

    在猛烈的炮击下,清军缓缓地退了下去,在距离营垒三四百米的地方重新聚集,然后在各级军官的呼喝下,逐渐恢复各自原有建制部伍。一切都显得训练有素,井然有序,不愧为大清的八旗精锐。

    清军主将沙尔虎达神情肃然地站在一处高坡上,眺望明齐联军营地。整个营地确实如赖达所言,修建的较为简单,外围仅以周边砍伐的树木围以护栏,内部排布着星罗棋布的帐篷和木屋,若是有数千骑兵于此,想来可以轻易撞开外围护栏,冲入营中。

    即使纯粹以步兵进攻,也不是有太大困难,无非承受一点伤亡,快速攻至营前,或攀爬,或劈砍,撞倒木质栅栏,杀入营垒,屠尽敌军。两年前,从极北之地流窜至黑龙江和松花江的罗刹人所建临时营地,也是这般型制,还不是照样被我驻宁古塔八旗大军尽数拔除。

    “这个营垒,无非型制大了许多,守军也稍稍多了一点而已。”

    沙尔虎达脸上恢复了自信,尽管麾下八千余大军在山火中损失了近两千人,但他觉得凭借六千余精锐八旗部伍,还是能攻入这座简陋的营垒。不要忘了,在鸭绿江南岸还有我两万余八旗大军,前后重击之下,不信这明齐联军能守之泰然,不露一丝破绽。

    沙尔虎达随后驻足朝鸭绿江边望去,等待那边的战斗打响,然后就会发起一次最为猛烈的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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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攻!”清军主帅岳乐在看到鸭绿江对岸西北方向冒出的滚滚浓烟后,便知道偷渡过江的沙尔虎达、毛文中等八旗部伍遭到明齐联军的火攻,心里不由一紧。当即不再犹豫,下令发动第二次大规模地猛攻。

    第一次大规模进攻在午后时分就以一种惨烈的方式结束了,汉军八旗正黄旗部三千余人,在明齐联军密集的火铳射击下,纷纷倒毙于岸边和土垒前,十余门火炮更是连续不断地轰击,让八旗兵丁在冲锋的途中就已死伤累累。

    当汉军八旗镶红旗副都统祜拜被一发炮弹擦中,当场身亡后,清军不可抑制地崩溃了,丢下一千余遍布雪地的尸体,掉头朝南岸逃去。

    在江中位置,不足两千的败兵一头撞上正在冲锋的汉军八旗正黄旗部,倒卷着将他们带回了南岸。

    因为遭到明齐联军数门重炮轰击,原先停驻在岸边督阵的蒙古八旗甲骑已是远远地退往义州城附近,使得败兵毫无阻拦地逃回岸上。

    汉军八旗正黄旗副都统祖可法当即带人上前将败军收拢,并把幸存的十余带兵将领摁倒在地,拖着来见岳乐。

    以大清森严军令,凡阵中失陷主将,部下将领皆论罪。汉军八旗正黄旗副都统祜拜阵亡,前锋溃败,辖下将领却敢苟且逃回,焉能不锁拿治罪。

    不出所料,岳乐命人将逃回的十余名将领尽数斩首,并宣布其家人皆发配宁古塔,与披甲人为奴。至于战死官兵,待返回辽东,奏报朝廷后,皆重抚之。

    至于败逃回来的近两千汉军八旗正红旗部兵丁,则全部打算,编入其他汉军各旗,俨然是要充当各部奴兵所用。

    随后,岳乐命令部队暂时休整,等待酉时,准备与偷渡过江的八千余部队同时发起攻击,争取在天黑前一举突破北岸防线。

    经过刚才一番激烈战斗,对岸明齐联军凶猛的火力,己方惨烈的伤亡,都让清军上下大感震惊。三千余人汉军八旗前赴后继的汹涌攻势,竟然还是无法攻上对岸土垒,反而战死一千余。更为可怕的是,联军拥有的火炮还能射到对岸,对清军的集结整队准备再次发动攻击造成严重的阻碍。

    “大帅,我们还有五千多朝鲜民夫,可为先锋冲阵。”

    当昂邦章京玛尔塞向岳乐提出这个建议后,两千余手无寸铁的朝鲜民夫立刻被清军威驱赶至鸭绿江南岸,准备作为清军的炮灰,向北岸联军阵地发起攻击。

    汉军八旗正黄旗副都统祖可法接到岳乐立即发起攻击的命令后,抬头看了看西边,日头已渐渐坠入远处的山峦,将那里的天空染成一层淡淡的红晕,如残血一般。他深深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气,挥手示意一名佐领带兵驱赶朝鲜民夫往对岸攻去。

    两千余朝鲜民夫哭声震天,迈着虚弱的步伐,一点一点地往江北对岸行去。身后跟随的清军士卒,毫不留情地将那些摔倒在地,或者踌躇不前的朝鲜民夫砍翻在冰面上,并不断大声呵斥着,让其快速行进。

    “轰!轰!轰!……”江北对岸的明齐联军开始发射火炮,对于夹杂了无数朝鲜民夫的清军攻击阵列,根本没有任何顾忌,无数的炮弹不断地砸在人群中,蹚出一道又一道的血路,但是就如同抛入水中的石子,涟漪过后,冲阵的清军士卒和朝鲜民夫不断地汇集,不断地向前。

    “朱安元,攻!”

    “汤玉吉,攻!”

    “孔东才,攻!”

    “……”

    祖可法不断地命令麾下各部将领依次出击,进击的部队相隔均不到两百米,四千余人的部队,分成五路,试图以一种连绵不断、此起彼伏的攻势,猛烈冲击对岸联军阵地。

    透过隆隆的炮声,在鸭绿江对岸的西北侧,隐约也传来火炮轰鸣声。那必然是沙尔虎达、赖达、毛文中等部正在猛攻明齐联军侧翼或者后路。以对岸联军区区五千左右的兵力,在面对我大清八旗数万大军围攻,肯定会前后失据,顾此失彼。说不定,此一战就能击破对岸防线,尽歼联军。

    紧随汉军八旗镶红旗部之后的是汉军镶蓝旗部三千余人,在参领熊光毅的率领下缓缓进抵江岸边。而就在他们身后,还有两千余蒙古八旗甲骑,全身披挂整齐,准备在汉军八旗破开营垒后,趁势扩大缺口,为后面的满洲八旗甲骑往纵深攻击,创造有利战场局面。

    岳乐骑马驻足在一处高坡上,密切关注着整个战场,一队又一队的八旗官兵正在以勇猛无畏的姿态,向鸭绿江北岸发起最为猛烈的冲击。远处,在对岸敌军的侧翼(或者后路),不断响起的火炮轰鸣声和火铳射击声,那是我大清八千余精锐甲兵正在拼死搏杀,配合正面两万余大军发起的攻势,对明齐联军施以雷霆般重击。

    如此倾力一击,那齐军即使铳炮再犀利,防守再严密,恐怕最终也会化为齑粉。

    “此战,或许比不上当年太宗(皇太极)的松锦之役,但对那齐藩或可予以重创,亦可声震天下。”岳乐看着远处的战场,脸上带着几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