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适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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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启盛打开车窗让晚风泄进车厢,吹散凝重的空气。 长久的沉默,最终还是高启盛先开了口。 “谢谢啊,他临时有事先走,还得麻烦你送我。” “没事儿。最近挺好的?” “嗯,挺好的。” “他是挺适合你。” 车窗又被摇下来一点,他转过头去看窗外飞闪而过的斑驳的灯光。 晚饭桌上的酒精还在脑子里冒泡泡,隔着饭桌也看不清陈金默是个什么表情,现在只有他们两个反倒没法仔细看了。 刚从高启强家里聚餐回来,庆祝过节。 陈金默一进高启强家门看见小情侣,就猜到阿强应该是对高启盛这个小男友很满意,连自己这把暗处的刀都要拿出来给他见见。估计真要成高家人了吧,陈金默这么掂量着垂下眼跟他握手.小盛靠在男人肩膀上介绍说这是默哥,替我哥管鱼档的,一边喊阿姨过来接老默手里的鱼。 “我还没吃过默哥的鱼呢,你得好好做。” 他看着小盛牵着男人的手一边说着一边进厨房,心里暗骂他小没良心的,赖在自己家里吃了四年的鱼,转眼就不认人。 “我还没吃过你的鱼呢,”小盛第一次在他家吃饭也说的这话,青红遍布的肩颈从被角里露出来,懒洋洋地晃着脚,“你得好好做,看看你卖的鱼是不是跟我哥那时候卖的一样新鲜。” 他当时也是一样,心里骂他小没良心的。 前一晚喝多了来砸他家门,在他身上骑了半夜把自己喂了个饱,又占着他的床睡了大半天。现在听他说今天女儿过生日要去买点菜做点好的,没眼色的人才终于慢腾腾从床上坐起来。陈金默正要以为总算要把大佛请走了,大佛倒不紧不慢揉揉肚子开始点菜,点完了还不忘嘱咐一句“声音小点做好了叫我”,又倒回去接着睡。 陈金默看着又倒回被子里说梦话的小祖宗,拉上遮光帘出门了。 饭做了一半,还正寻思着要去把大佛叫起来,他就寻着饭味自己出来了。瑶瑶对于这个偶尔会在夜晚来敲自己家门,或者早晨出现在自己家厨房里的小盛叔叔很不陌生,坐在桌子上冲他直招手,说小盛叔叔你快来看上次教我的题考到了,我考了满分呢! 他睡眼都还没睁开,走过去揉揉小丫头的头,“瑶瑶真棒,小盛叔叔一会儿再看,我先去车里拿个东西。” 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是一个已经包好的盒子,他笑眯眯地递到瑶瑶手上,问小姑娘要不要打开看看。小丫头估计是第一次收到包的这么好看的大包裹,小心翼翼地都不敢扯断蝴蝶结下的缎带,上手开始慢慢解,然后把整根漂亮的带子叠好放到一边,又开始更小心地拆包装纸,连一个划痕都不舍得留下。 高启盛坐在小丫头身边,不紧不慢地看她把一整张完整剥下的包装纸抹平实又叠规整,宝贝似的放到一边,想起自己得到的第一份不算礼物的礼物,一副眼镜。那时候眯着眼睛看黑板看了小半年,终于被老师注意到告诉了哥哥,那天晚上被哥带去配眼镜,后来包眼镜盒的纸盒和袋子也是被他小心翼翼叠好收好,在旧房子的抽屉里替他存了好多年的硬币。 他看着小丫头额头冒了一层薄汗,伸手揉了揉她发顶,“瑶瑶,不急。” 小丫头转头对上他的眼睛和他交换一个两人间特有的偷笑,一般是讲秘密或者计划恶作剧爸爸的时候会有的笑。一点点把东西从大纸盒子里拖出来,终于睁大了眼睛哇一声叫出来,蹦跳着跑下椅子跑去找爸爸。 “爸爸你快来看,小盛叔叔给我的礼物,我想要了很久的积木!”陈金默抓过毛巾擦手,任女儿攥着衣角把他拉到小桌子前面。 “还有小狗!”小丫头双手把小狗模样的玩偶举起来塞进爸爸怀里。 “爸爸手不干净就不摸了,快谢谢叔叔。你怎么还买礼物啊。” 小盛还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懒洋洋托着腮拉长了语调,“怕你说我没良心。” 他弯弯嘴角也不看他,转身进厨房接着做饭,听见高启盛拉过瑶瑶窃窃私语,“来瑶瑶我陪你玩积木,写什么作业过生日也不让孩子休息。” 高启盛似乎是着意要把以前自己缺的在瑶瑶身上补回来,陈金默不让孩子多吃的东西他一个劲往孩子碗里夹,孩子不爱吃的蔬菜也全都偷偷替她藏下。 陈金默训了几句,但是有个专门来拆台的,说了半天无果。瑶瑶趁着黑着脸的爸爸起身去添饭的时候,把爸爸刚放到自己碗里的菜叶又夹到小盛叔叔碗里,贴到他耳边小声说:“小盛叔叔你一会再多给我夹点rou,你给我夹rou爸爸就不会说我。” 爸爸盛了饭回来了,他赶紧把小丫头刚给他的菜叶塞进嘴里毁灭证据,小丫头偷偷抬头朝他笑,在桌子底下给他一个大拇指。 吃过饭他还非拗着要带瑶瑶出去吃冰淇淋,吃完再到家小孩早在车后座睡着了,大小孩坐在副驾不用看也知道开车的老古板一定还在黑着脸,撇撇嘴,托着腮凑过去不怕死地戳戳他:“默哥?笑一个呗?” 做父亲的人打开后座轻手轻脚把女儿抱起来往家走,另一个则插着兜一步一步跟在后头晃荡。 走在前面的父女自然地与他之间划出间隔,他踢了踢石子回头看冷清的路边自己的车,觉得这个蹭了一天的客人该自觉点了。旧街道两侧是各家各户暖黄的灯光,他夹在阴影处的缝里还没咂摸出滋味,前面的男人突然回头看他。 “快点儿啊,走那么慢不冷?” 趴在男人肩上还迷糊眼睛的小女孩儿朝他伸手,“小盛叔叔...” 他抿抿嘴,跟上去。 屋子里是暖和很多,年久的昏黄的灯让人舒展开来睡意朦胧,他坐在沙发上已经要点着脑袋打盹。 陈金默牵着洗漱好的女儿去睡觉,站在房门口弯下腰来跟小丫头耳语些什么,大概是好好睡觉之类的。小丫头抱着新得到的毛绒小狗踮起脚在爸爸脸颊上亲一口,再揉着眼睛朝沙发上的大小孩挥挥手,“小盛叔叔晚安。” 沙发上眼皮耷拉的人早被毯子裹成粽子,暖黄的灯光绕在周身,也同样揉揉眼睛,“生日快乐瑶瑶。” 男人走过来替他拢拢毯子,说困了就去床上睡,他洗完碗就来。后来终于在半梦半醒间感受到床侧的塌陷,有熟悉的热源,他往那儿靠了靠睡过去。 后来瑶瑶这样三个人的生日过了四年。 爸爸做饭,小盛叔叔带礼物。这一天她可以吃到冰淇淋,爸爸和小盛叔叔总会拌嘴,小盛叔叔趁爸爸转身的时候和她一起对着爸爸做鬼脸,要睡觉的时候小盛叔叔就坐在沙发上,远远地跟她说生日快乐。 第四年,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吃冰淇淋,小丫头挤在两个大人之间慢慢睡着。做爸爸的人把靠在客人怀里的女儿抱回小床上,出来嗔怪做客的人总惯着自己女儿。小盛揉揉眼睛爬起来走进厨房,站到陈金默身侧依在他胳膊上,静静看他洗碗。昏黄灯光下挨着的两具背影本来沉默,男人却还是没忍住瞥一眼靠在自己身侧的人:“昨晚又喝酒了吧。” 小孩把脸埋进男人胳膊里蹭,声音闷闷的:“没喝多少,你怎么洗碗这么慢啊,我困死了。” 后来第五年,瑶瑶没能再和小盛叔叔一起过生日。 其实敏感的小姑娘有猜到的,小盛叔叔好几个月没来过自己家了。试探地问过爸爸几次可是爸爸看起来很不开心,也就没有再问过。 小丫头闷闷地拖着嘴里的菜叶,最终被爸爸一筷子夹走。 “想吃rou就吃吧,不逼你吃菜了。就这一天啊。” 所以,真的是小没良心的。吃了他四年的鱼,转眼就不见了。想找才发现脆弱的关系居然支撑不住一个电话一个短信,空荡荡的短信页面,字打了又删,还是没能发出一句话。 小白眼狼。 陈金默看着和他装不熟的小盛和男朋友牵着手拎着他的鱼去厨房,还是在心里低低骂他。饭桌上男朋友殷勤地忙前忙后就差直接喂饭进小盛嘴里,阿强对着这个对自己弟弟无微不至的人笑到满脸红光。 吃完饭小情侣钻进厨房一起洗碗,明亮灯光下两具背影靠在一起,他隔着门看着小盛依在男人胳膊上,笨拙地用海绵挤泡沫。 “他是挺适合你。”看了一晚的陈金默也只能挤出这么句话,真心的。 高启盛默念这句话。 是很适合吧,所有人都这么说,连自己当初答应和他在一块,也是几下思量发现他很适合自己。 暗恋了自己十几年的人,在他面前手足无措小心翼翼,半山腰上可以望到城市里万家灯火,比星光还亮些。这样静谧的地方似乎是很适合表白,高启盛在晃人的星光里听着这个从高中就喜欢他的人,剖白是怎么明里暗里替他挡下了不少同学的欺负,还在后面默默替他的小灵通店搭桥。 原来零零年,曹斌说的早就去浙江打通了市场的老同学就是他啊。 为了手机店亏空愁了大半个月的人像是看到救命稻草,亮晶的眼神正好可以被解读为看见心上人的喜悦,震惊的表情也适合面对表白时的无措。 可能一切反应都实在契合被表白的人该有的神情,还没来得及答话就被圈进怀抱里。听见擂鼓般的心跳的时候,他想至少这个人应该是真喜欢自己。掐掐指甲,他迎回唇上试探的吻。 本来就没有人管也没有牵挂,所以要进入一段感情也可以这样轻飘飘。他在新男朋友的怀抱里脑子卡了壳,想着需不需要跟谁报备一下,但是好像没有。 其实谈恋爱不难,比和那些合作伙伴坐在饭桌上觥筹交错容易得多。他只要在男人给他做饭的时候夸一句好吃,或者在男人喊他起床的时候把脸埋被子里撒撒娇。他做得越来越如鱼得水,夹着男人的腰高潮的时候恨不得潮水把自己也溺进去。毕竟这个人也确实不错,隔三岔五可以给冷清的家点起一点暖黄的灯光。 疲惫了一天的人打开家门会看见高大的身影在厨房忙碌,他揉揉眼睛,拖着步子走到他身侧把脸埋进他胳膊蹭蹭。 偶尔男人来公司接他回家,贴心地把他揽进怀里给他披上外套,听见身后年轻的员工窃窃私语说他们登对。 可是爱人,爱来爱去却爱到了一句登对一句适合。 所以他接不上话,只会打开车窗让晚风泄进车厢,吹散凝重的空气。 “瑶瑶今年的生日礼物收到了吧?” “嗯。” “今年...事情多,没空去,小丫头没生气吧。” “没。” 就猜到是这么干巴巴的几句话,得不到回应的人垂下头笑。 “明年我再给她补上。” “不用。” 副驾上的人突然抬起头转过来看他,连到家了也不知道要下车,一瞬不顺地盯着他要看出什么答案来。 陈金默看着这个只能与之客套的陌生人赖在自己车上要把自己盯出个洞,生硬地调动脸部肌rou表达不解。他对此并不擅长,对面依然不为所动,他最终垂下眼睑微不可察地叹气。 高启盛还是盯着他看,从疑惑惊讶到质问还有眼眶里晃着的那点水,盯着他看。五六个月没有见了,这个人还总是这副样子,眼尾总垂着,好像委屈又像漠然,耷拉着眉毛眼睑以为就能藏住点什么,可是滚动的眼球不甘心似的总要在薄薄一层眼皮下翻出些波浪。 就知道等也等不出什么花儿来。车里都是这个人的气息,低低的喘息隔着座椅,以前却也是柔柔地打在自己耳边的。高启盛最终还是卸了劲,知道自己不占理,也不打算再闹,转头准备下车。 这边刚要去拉车门,左手手腕突然被抓住。他回头去看,陈金默眼睑掩盖下的浪随着他抬眼的瞬间将知觉淹没。被手腕上的力拽到重心不稳倒向风口浪尖,撑在中间的扶手上,男人低头向他靠过来掠夺一点呼吸。 “那你来我家给瑶瑶补吗?” 靠近了看见他皱紧的眉毛和睫毛阴影里漆黑的双眼,眼尾还是垂着,好像委屈,可是手腕上铁一样的力度和冷硬到像在质问和挑衅的声音让他不敢动。口鼻都是他的气息,近在咫尺,只要一点摇晃就可以把气息占为己有。 “问你呢?还来我家吗,要不带上你男人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