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噩耗
汽车从崎岖险峻的二郎山中沿着盘山公路缓慢地开下来,加大油门驶入川西平原,和藏区完全不一样的景色立刻映入眼帘。虽然同样是冬季,川西平原的树林却依然是青翠的,田里的油菜和小麦像一张绿色的毯子覆盖在大地上。冬季一向多雾的盆地,难得的阳光正温暖着深冬的田野,家乡的景色让李书贤陶醉在其中。 李书贤没有跟着车队回省城,他半道上在尹国正的家乡文宫镇下了车。他没去过尹国正的家,拿着张进忠给的地址在镇上找了一大圈,也没找到地方。直到在街边问了一位晒太阳老人,这才搞清尹国正的家原来并不在镇上,而是在靠近镇子的村里面。 顺着老大爷指的方向,李书贤沿着田边朝尹国正的家走去。远远地,一片片绿林耸立于田野之中,高大茂密的林木将农家的宅院密密地围绕,依稀可见时而露出的房角院墙,而外围田地又将林盘包围。没错,这处院落应该就是尹国正的家了。 林子里很安静,李书贤穿过密密的竹林来到院门前。门半掩着,有个竹子做的背兜靠在屋檐下。背兜里坐了个牙牙学语的小孩子,抬头看见站在院门口的李书贤,张开没长牙的嘴笑了,一丝口水顺着嘴角落在衣襟上。 “怎么又流口水了,乖,妈给你揩一下。”一个年轻的村妇从堂屋里走出来,看着小孩子衣襟上沾着的口水,皱着眉头说道。 小孩子推开她的手,指着院门咿咿呀呀地嚷嚷着。村妇疑惑地回头看去,发现院门口的阴影下站着一个穿军装的男子。她惊喜地跑了过来,“国正,你回来怎么不先打个电报说一声?”等她跑到近前,却发现来人并不是自己的丈夫,她猛地停下脚步,意外又吃惊地问道:“你是谁?” 李书贤跨了一步进到院子里,站在明媚的阳光下,笑着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李书贤,是尹国正的战友。你是春丽吧?我可常听国正夸你贤惠。” 春丽有些害羞地地点点头:“嗯,我就是春丽。李大哥,你好!我也常听国正提到你,说你也是我们仁寿县的人。李大哥,你等等。“说着春丽回头冲堂屋里喊了一嗓子:“爹,国正的战友来了。” “啊?还不快请人家坐,我,咳!咳!我,这就出来。”屋里传来一阵咳嗽声,一个两鬓斑白的老人弯腰从堂屋里出来,扶着门喘着气说道。 “伯父,别客气,都是自己人,我和国正在部队就跟亲兄弟一样。”李书贤急忙上前扶住尹国正的父亲。“伯父,你咳得这么厉害,怎么不上医院看一下。” “我这是老毛病了,一入冬就咳得厉害,不碍事的。你坐,春丽,去给李排长倒碗热水。”尹国正的父亲热情地拉着李书贤在院子里坐下,春丽端了碗热水放在他身边的长板凳上。温暖的阳光照进院子,给冬日平添了几分温暖,此刻李书贤真的希望自己如他们想象中那样,是受尹国正之托来看望他们的。在眼前这片和煦的阳光下,岁月静好的时光随时会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而彻底破灭,这家人的生活也会因为自己的到来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李书贤小心地陪着尹国正的父亲闲聊着,说了一些尹国正在部队里的事,尹国正父亲突然问道:“李排长,国正有没有托你给家里捎什么话?” “嗯,话倒没什么,就是有样东西要转交给你。”李书贤声音有些发干。他的手紧紧地在衣兜里攥着部队首长写的慰问信,同时,衣兜里还装着尹国正的一等功奖章。他放下那封信,把尹国正的一等功奖章拿了出来,勉强笑着说:“这就是国正托我带给你们的。” “哦,这是个什么东西?”尹国正父亲和春丽都好奇地看着李书贤手里红色的绒布小盒子。 李书贤轻轻地打开盒子,一枚金灿灿的一等功奖章静静地躺在盒子里。李书贤把盒子递给尹国正父亲,“这是国正荣获的一等功奖章。” 尹国正父亲小心翼翼地接过盒子,春丽也凑了过去,两人细细地看了好久,尹国正父亲才说了句:“国正这孩子争气,春丽,你没嫁错人,你男人是好样的!” 春丽害羞地说:“爹,瞧你说的这是啥话,人家李排长还在这儿呢。”话虽这么说,可李书贤分明看到她脸上满满的欢喜和眼神中的骄傲与自豪。 “对了,李排长,国正有没有说他啥时候能回来?”尹国正父亲满脸开心地问道。 “他回不来了。”李书贤含含糊糊地回了一句。 “哦,他要是忙,没空回来就算了,还是忙部队上的正事要紧。”尹国正父亲倒是不在意。可春丽却凭着女人的直觉听出李书贤这话有些不对。 “李大哥,你说他回不来了是啥意思?”她紧张地盯着李书贤,心里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听到儿媳妇儿这样一问,尹国正的老父亲也是一愣,急忙看向李书贤。 李书贤顿时觉得口干舌燥,他费力地吞咽了一下口水,伸手从兜里掏出那封皱巴巴且边角已经被汗水浸湿的慰问信,低下头,手轻微颤抖地递给尹国正的父亲。 尹国正的父亲接过信,拿在手里打量了一下,递还给李书贤,神情不安地说:“我们都不识字,这信是国正让你带回来的吧?麻烦你给我们念一下。” “不是,这是部队首长写给你们的,是有关国正的事?”李书贤咬牙说道。 “啊?国正出什么事了?”旁边的春丽听了,不由惊呼一声。 “别打断听李排长的话。大呼小叫的做什么?国正mama还在屋里养病,别吓着她了。”尹国正的父亲瞪了儿媳妇儿一眼,厉声说道。 听到李书贤说尹国正已经光荣牺牲在西藏前线,“咚”的一声,尹国正的父亲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李淑贤吓了一跳,赶紧和春丽一道把老人家扶到椅子上坐下。 春丽已经泪流满面,却因为伊国正mama的病情,拼命压抑住自己的情绪不敢哭出声来。 “痛死我了!”过了好半天,尹国正的父亲才又悠悠地醒转过来,悲痛之情溢于言表。老人家还算镇定,没有哭喊,眼角却有大滴大滴浑浊的泪水流下。沉默了片刻,他用颤抖的声音问起尹国正是怎么牺牲的,李书贤便把当天小唐在医院里跟他讲的情形,详细地复述了一遍。 听完尹国正牺牲的经过,尹国正的父亲沉默了,望着院子的一角久久不说话,春丽蹲在地上用极压抑的声音哭泣着,嘶哑而低沉的哭声让李书贤想起在藏北高原时,曾经听到过失去家人的野狼在荒原上哀伤的嚎叫。 李书贤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眼前因失去亲人而万分悲痛的一家人,他默默地站在院子里,心中充满了悲伤。 “春丽!别哭了,你男人是好样的,他没有丢咱们尹家的脸。他既然选择了当兵这条路,有些事是难免的。他为了国家而牺牲,就算是死也是死得光荣!”虽然眼里还含着热泪,可尹国正的父亲说这话时依然坚定而有力。春丽一边哭泣一边点着头回答:“爸,我知道.......” 尹国正的父亲转过头来,向李书贤伸出枯干的手臂,李书贤赶紧双手紧紧握住老人家干瘦的手掌。“李排长,还要拜托你一件事。”尹国正的父亲勉强笑了笑,说道。 “老人家你说,我和国正在部队就像亲兄弟一样,你以后就把我当作你儿子,有什么尽管跟我说。”李书贤紧忙说道。 “国正的mama卧床不起,也许活不了多久了。她是经不起这样的打击,我也不想她在过世前知道国正不在了,就让她高高兴兴地念着儿子走吧。” “伯母的病很严重吗?怎么不去医院?我这边可以请部队领导出面,把伯母安排到省城的军医院接受治疗,这是烈士家属能够享受的待遇。” 尹国正的父亲摇摇头:“不用了,我们去过省城的医院了,医生说是癌症晚期,没有什么治疗意义。” 李书贤听了,心里越发的难过起来。尹国正的父亲喘息了一会儿,这才接着说:“所以,我想请求你帮忙做一件事。回部队后,麻烦你以国正的名义给我们写几封信,就说部队忙,这一阵子回不来,等不忙了,再请假回来看我们。唉,给你添麻烦了,我这里先谢谢你。” “老人家,你就别跟我客气了,这不过是举手之劳,也是我这个做晚辈该做的。你放心,我回去就写。”李书贤一口答应下这件事。 临走的时候,李书贤把部队的慰问金交给了尹国正的父亲,又跟他讲民政部门稍后会跟他们联系的,关于烈士家属待遇有什么不清楚的,可以问他们。 婉拒了尹国正父亲和妻子的挽留,李书贤提着包上路了。太阳已经被浓厚的乌云遮住了,上午还艳阳高照,这会儿却看着要下雨的样子。走在寒风呼啸的乡间小路,李书贤的心情是沉重的,他无法想象,要是自己也牺牲了,淑华和孩子们会是怎样一个情形。 /94/94707/29863478.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