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董承塞关
在渤海之战大败后,董承率众南渡大河,西向长安,日夜兼程。 于理而言,在没有刘备的手谕下,他调兵西归,并不合法度,沿途官员当率众阻拦。但此次东征,霸府基本调走了关东各州的所有精锐,整个黄河以南长江以北,只有陈宫张邈等两万人,如今还在包围濮阳。故而其余郡县长官并无兵力可供阻拦。 更何况董承又是外戚之身,与他的同行的有刘宠这等贤王宗室。董承得以率部一路畅通无阻,在十月初七,率先抵达东都雒阳。 东都尚余万名辅兵驻守,以担转运粮秣之职。得知前线大败,军中不免一阵恐慌。董承便以稳固后方为由,征调二千人直入部曲内,一面更换马匹、辎重,一面秘密遣使长安,问计于董昭。 董昭得闻刘备惨败的讯息,大喜过望,当即给董承回信。 董昭以为,东都雒阳不是久居之地,东都虽是帝王基业,但到底让关羽经营多年,若挑破颜面,恐怕人心不在天子。而霸府虽败,尤有余威,必回雒阳镇守,亦必究董承脱逃之责,若束手待擒,则大事去矣,若举兵相抗,恐也难有胜算。 再三思量下,董昭提议董承:当即刻离开雒阳,入驻弘农,分兵控制函谷关、茅津、风陵渡三地。如此分割关东关西,令刘备陈冲不能相顾,时局便大有可为。 而给董承回信之后,董昭继而密见司徒府长史穆谦,令他传信于司徒伏完。伏完得到董昭的两封信,一封是告诫他,此时正是霸府衰弱,皇室兴复的要害关头,应当私底下多结交朝臣,为陛下招揽忠正,徐图陈冲。一封则是转交给天子的,里面只有一行字:“鲲鲸困于浅水,罗网布于浊泽,钓者当持幽情。”这是他早与天子约好的暗语,意思是时机已经成熟,他将依计行事,请天子安心等待,事成之前,两者不再联系。 而他给董承的回信递到雒阳时,已是十月十三。此时距离北皮一战已有半月,关东的形势变化也逐渐明朗起来。 渡河后的刘备染上风寒,不能视事,只能由张飞、法正、荀攸、皇甫郦四人商议行事。四人一致以为,曹昂驻军河畔,已领兵攻打兖州,曹cao又率众尾随在后,而己方疲惫不堪,实在难以交战。不如先收缩兵力,稳固东都,整顿人心后,再缓图后效。 只是如此一来,青徐二州皆要不守而弃,兖州与豫州恐怕也不能完全保全。四人便相互约定分工,张飞与法正率霸府行南下,先至鲁国之中,监督青徐郡兵西入兖豫。皇甫郦孤身返回豫州,转运辎重粮秣,并令余部自豫州绕行。而荀攸暂任河南尹,一路护送刘备返雒,并都督河南河内诸军事,务使曹军不渡河桥。 命令一下,便陆续有残军散卒抵达雒阳。董承打听得知,荀攸与刘备已行至济阴定陶,旬日之内,便能抵达东都。此时得到董昭的密信,他不敢迟疑,趁雒阳中军士非多,他又以天子有诏的名义,离开了东都,转而带兵入关。 此时函谷关中不过只有百余兵卒,堪堪拦查行人而已,哪里能阻拦董昭?董昭不过一露刀兵,函谷关当即陷落。他继而进驻新安、渑池、弘农、陕县等地,每过一县,董承便以有天子密诏为由,派人占据县府,擒拿令长,招揽县众。不过五六日,郡中除华阴、湖县等地外,弘农各地都落入董承刘宠之手。 消息传到西京,陈冲大为愕然,随即也有所醒悟。他即刻招来执金吾牵招,说有要事与他商议。 牵招乃是刘备青年时游侠结识的好友。听闻刘备大败之余,更是病重,牵招极为担心。刚刚落座席间,便问陈冲道:“关东局势可有变化?是否要我率师东援?” 刘备溃败的消息传至长安后,陈冲一直在安排相关善后事宜。这几日内,陈冲已接连下令,首先是北路段煨与中路钟繇尽数撤回并州;再令晋阳的董越、胡轸率部曲赶至蒲坂;又令驻留于长安的北军开始编练扩军,待精习战阵后,再开赴关东。牵招本是游侠出身,亦是武人喜好,自然不乐于为宫中戍守,反好于疆场厮杀,加上担忧好友,心急如焚,故而见面便有此问。 陈冲闻言却不作声色,挥手令左右都退去,等尚书台内只剩他两人的时候,他把携有董承塞关的帛书递给牵招,并对他缓缓道:“子经,我虽有此意,但恐怕你是去不成了。” 牵招读罢大惊,起身失声道:“建平欲反耶?” 陈冲再次挥手让他坐下,轻声说:“董承不过庸人,岂敢行此大事?但观其军势举止,在此国家危难时刻,断函谷,扼茅津,分明是造反无疑。我怀疑,他背后必有指使。” 牵招闻言,细思片刻,随即问道:“莫非是曹贼相诱,欲断我往来之道,正好尽夺河南?” 陈冲苦笑了一声,他走到牵招面前,用手指沾了沾茶水,低声说:“若是曹cao还好,我怕的是另有其人。”说罢,他在桌案上写了一个“宫”字。待牵招看罢,他随即抹去,又坐回原席,再问牵招道:“子经,你怎么看?” 牵招顿时明了陈冲的意思:董承是国戚,他的举止极可能是天子的意思,若是曹cao收买董承,董承在关中必然孤立无援,可以速战。可若是天子指使董承如此做,那么手段恐怕就不止于此了,一旦派兵出征,恐怕关中就另有大事发生。 “咳!”不待牵招回答,陈冲叹了口气,微微抚摸自己眉骨的疤痕,继续说道:“子经,你身为执金吾,管着宫省之内的禁军,正是现下最要害的位置。你若明白我刚刚的意思,就当知道,陛下若真是主使,那身边定有些咬人的小鼠!别轻看这些小鼠,它们口中含毒,一旦咬上一口,也能要人命呐!” 牵招手敲桌案,边回忆边说:“让我想想。”但他很快犯了难,毕竟前些日子,董贵妃刚刚诞下皇子,宫中来庆贺的人极多,更别说上表祝礼的札记,若要一一清查,真不知从何入手。 沉思片刻后,牵招摇首说:“这并非数日之功,只能从长计议。若说现下能做的,怕只是更换郎卫,莫要官家与生人相处,再在宫省诸门布些眼线。” 他说到此处,忽然想明白一处关节,脚底生出一股寒意,直冲肺腑,这不禁让他言语稍顿,犹豫着说出心中忧愁:“可若是天家计议已定,只待发作。那你我现在布置,恐怕也为时已晚,于事无补了。” 陈冲微微瞑目,显然也赞同牵招言语,他望向台外仍旧晦暗的苍穹,仍然下定了决心。他没有时间懊恼自己平日的大意,反而想:无论天子有何安排,我在关中经营已有六载,每日都尽心竭力,不敢稍有懈怠,若是如此就为人所坏,那也怨不得别人。故而他最后对牵招说道:“那就按子经说的去做,剩下的都交由我。” 待牵招离去后,陈冲又遣人叫来徐晃。 两人甫一见面,都回想起在并州时的征战岁月,不由相视一笑。陈冲问说:“公明无恙?”徐晃便笑道:“龙首玩笑了,我已几年不曾跑马厮杀,哪里能有恙?” 说起来,徐晃跟随陈冲也有多年。只是刘备兴建霸府后,为掌握京畿,以往的北军被调入吕布府下。而以白波军为根底重建的太平军,就被编入北军之内。这几年来戍卫长安,一直不曾参与关东的战事,唯有做些督修水渠、修建坞堡的小事。 陈冲见徐晃,尽管连鬓的胡子都垂下来遮住了下巴,但脸上仍可看到些暗暗的疤痕。他把徐晃手臂的袍袖撩起来,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粗毛,黑黝黝硬如猪鬣。陈冲按了按他的肩头,暗自点头说:“看来公明这几年也不曾懈怠。” 陈冲接着对徐晃说道:“公明,现下有一件大事,需要你去做,做好了,便是升为将军。但若做不好,你我恐怕都难以保全,你可愿做?” 徐晃闻言肃穆,当即答说:“既然是龙首所托,虽死亦不敢辞!” 陈冲便把当下董承塞关的形势说与他听,并直言说:“董承敢如此堂皇,必然是设有陷阱,但弘农一地如此要害,事关大将军安危,绝不可坐视不理。所以,纵使是贼人设计,我也必须派兵。” 徐晃听出话语之意未尽,便问道:“龙首还有何担忧?” 陈冲缓缓说道:“若我猜得不错,董承敢如此有恃无恐,恐怕背后有我的老使君啊。这么说起来,今年年初,他们父子四人是做法骗过了我,真是难料啊。”一旦怀疑天子,同谋自然也就呼之欲出。毕竟除去河北袁绍外,各州州牧总尚未遣质至朝廷的,也只有刘焉一人而已。 而如今董承起事,若蜀中再出兵关中,关西形势便要一发不可收拾。故而陈冲又对徐晃嘱咐道:“蜀中道路险峻难行,纵使得到董承消息,起兵恐怕也要一月,所以公明,一月之间,你必破董承而返,否则戎事难为啊!” 徐晃慨然应诺。待他离去后,陈冲仍有些许不安,他继续观看地图,视线停留在凉州一线,不禁心想:“吕布有无参与此事?是否要从凉州调兵?”但又想:“可他有韩遂等人掣肘,即使有心,恐怕也无力。但无论如何,还是先安抚一番为好。” /94/94448/20931355.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