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陈仓往来
蜀军在褒斜道出现的消息宛如一道狂风,瞬间席卷了整个关陇,而此时长安守军不过两万人,顿陷入一片惶惶之中。天子在午夜听说消息,亦是肝胆俱寒,连忙去传唤贾诩、杨彪、伏德、崔琰等人,在寅时与他们商议说:“刘焉此时派大军前来,到底是何计议?莫非也欲反耶?”又特意侧目贾诩说:“朕从文和布封王之命,何以无果?” 贾诩显然来时已有了腹稿,现场对答如流。他对天子说,当年先帝在时,便是刘焉首推牧伯之论,安抚不成,虽然可惜,但也不出意外。好在荆州刘表已受王命,感恩的帛书已经送至尚书台,如此说来,也只有蜀军作乱而已。 紧接着他分析说,蜀军此行并无大义,又远冒风雪,跋山涉水而来,士卒定然疲惫不已,难堪大战。故而可留少量兵力守陕县,令大将军率大部回师,再召来凉州守卒,也大约可得十万众,蜀中近几年来,又无有名将。所谓天时地利人和尽在我军,即使不胜,也不至于大败。唯一令人惋惜的,便是不能乘胜入并,彻底覆灭霸府了。 天子听罢没有异议,将调度各军事宜尽皆交付贾诩。贾诩继而一面遣使河东、弘农,令吕布与韩遂、董承等人班师回朝;一面又联系陇西、汉阳等地,令原本留守凉州的将领,也率余部前来关中;而自己也分派京中官吏,到三辅周遭征兵。 一时间,尚书台文书顿似雪片一般发往关陇各郡县。尤其是陇上各军,如同涓涓细流,不舍昼夜地纷纷下陇。以至于那些在上邽的官道上设卡的守卒们,几乎每隔半个时辰,便能看见身骑战马浑身甲胄的凉人从此匆匆穿行。 而统帅这些凉人的乃是金城都尉李堪,他得收书信时,自龙耆城出临羌,而后沿着弯弯曲曲的湟水,在其与洮水的相交处,转入陇西,而后过漳县抵达渭水的源头,最后跟着渭水穿过汧山,抵达开阔的关中大地。 而他经过的第一座城池,便是陈仓。 自凉军奇袭长安之初,贾诩为了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令大军一直走小路,避开了各地的大城,直到平陵之后,方才大张旗鼓。如此一战而下长安,虽说有奇效,但也在三辅间留下了大量的陈冲党羽。天子虽撤换了各地郡守都尉与北军诸将,但对于县令一职,除去河东弘农一线直面霸府的诸县外,都尽量未做裁撤,陈仓令张既也刚好在此名列之中。 李堪得见张既的第一眼,便觉得这是一名极为精干的青年。他上身着棕色宽袍儒服,下身却穿凉并流行的扎腿紧袴,腰间还系一把三尺长的配剑,颇有一种文武兼备、英华内蕴的风采。 张既与李堪见面后,也不过多寒暄,单刀直入地讨论事务。说已在城北为他们安排了休憩的房屋,饭食也快烧好了,取暖的热水也在准备,直接去那里就成。李堪极为高兴,连日奔波后,没有什么比直接睡一觉更为惬意,而这么简单的道理,凉州沿路这么多城池中,却无一人如张既一般准备的这么周全。 当夜,张既与李堪在营中一同用膳,两人同饮热酒,又谈及对当下战事的变化。李堪持贾诩之议,以为蜀军远道而来,粮秣消耗极大,又少骑军,故而退蜀并非难事。而张既则不以为然,他反驳李堪说,蜀军或许难以战胜,但天子亲政未久,关中人心不定,万一蜀军拖延时日,在三辅收买人心,但令其中有一二反复,那形势又如何呢?恐怕不需大战,蜀军也能全胜。 说罢,他又从袖中取出一封文书,请李堪转送天子。李堪打开一看,其中都是论述朝中失政得失,以及此战不可轻心的计议。看得他连连颔首,赞叹说:“都说朝中人才如云,我本不以为然,都以为只是习些字句的乘舆子弟,但一见张君,才知道是我见识浅薄了。” 当夜,他们又谈起凉军关于此战的各种布置,以及陇上的风土人情、各类人物。言语之间,两人相见恨晚,一直到子时方才入睡。 次日,李堪率军继续东进,张既则出城相送。走到十里外,李堪看到阡陌间正有农人集结,在一些郡兵的领导下往城中结队而去,不由十分好奇。张既解释说:“怕蜀兵在陈仓道另有设计,故而多征民壮,有备无患罢了。” 李堪闻言不由哈哈大笑:“若蜀军真兵分两路,那遇到德容,可谓自寻死路了。” 两人就此抱拳分别,凉人的大军逐渐消失在苍白又空旷的天际里。张既等到大军尽数离开后,终于松了一口气,当即调转马头驾马回城。不料慢行两刻,渐渐听到身后有哒哒的马蹄声,张既回头去看,发现有十来名儒生打扮的青年人正快马赶上来。 见有陌生人自东面靠上来,侍卫们自发护卫在张既身前,抽出斫刀,令这群不知来历的青年人下马交代来历。寒锋当前,这群未见干戈的青年人里难免有人变色,大门有寥寥两人无动于衷,这份胆色也不禁令张既刮目相看。 他仔细打量这两人,其中一人身高八尺,样貌昳丽而有英奇,单单站在众人之中,便如同孤松耸立悬崖之巅般夺目;而另一人则相貌拙朴,眼眉挤在一处,加上身高不过六尺有余,难免显得猥琐,并不讨人欢喜,但在刀剑之前众人失色的情境下,他却令神光内敛,毫不动声色,显示出极大的定力来。 八尺青年显然是这群青年人的首领,他微微俯首,而后和声与同伴们商议,最后都掏出名刺,到他手中集成一叠再转递上来。 张既接过来一一翻看,才发现竟是些太学生,而且多是荆州出身。这名身着白色儒服的八尺青年出自琅琊诸葛,名亮字孔明。而另一人则是南阳庞氏子弟,名统字士元。这令张既颇为生疑,他想:如今正是兵荒马乱的时候,这些没见过阵战的青年人,就算不吓得回家,也当待在太学才是,为何偏偏要往最乱的陈仓来?莫不是谁人的探子? 但这个念头刚刚浮起,张既随即又失笑了,他打量着这群青年人稚嫩又充满朝气的面孔,心中自嘲地想道:光看这些人的模样,便知道他们刚刚元服,哪里能当什么探子? 他随即下马走到这些青年面前,将名刺还与他们,对问他们的来意。心里却打定主意,无论这些青年有何言语,都要派人将他们送回长安。 为首的孔明打量张既腰间的印绶,随即问他道:“大人是陈仓的张县君吗?” 张既闻言一愣,微微颔首,而后问道:“诸君是来找我的?” 孔明微微摇首说:“非也,我们是想请县君帮我们找一个人。” 张既不由挥手说:“如今蜀军入秦,国事繁忙,我一日能从卯时忙到亥时。诸君让我帮忙找人,恐怕是找错人了。”不等众人露出失望神色,他又笑说:“你们来时也当看到了,陇上的军士方才过去,趁着大战还未波及三辅,最好还是回去吧。在这里又有何益处?” 说罢,他便准备翻身上马,不料孔明却露出坚决的神情,上前几步说:“县君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我。我等此来陈仓,便是想求见熹平第一人而已。若不得见,绝不返回。” 话音刚落,张既顿时定住,他换了副面孔,缓缓回身注视孔明,说道:“小子,可不要胡说,对你而言不过是只言片语,若传到他人耳中,或可制千万人于死地的。” 在一旁的庞士元闻言,笑道:“使君言重了,我们这一行人,说到底,也不过是些学生而已。身上既无铠甲,腰间亦无佩剑,谈何生死之事?既然是学生,最后终究也只是游学而已。” “游学?” “对,游学。求道于大家,解惑于宗师,莫非不是天下学子的夙愿么?我等猜到使君在此,故而想搏上一搏而已。” “唔。”张既微微沉吟,还是难以把握这群人是诈是诚。干脆问道:“你们如何断定,你们要寻的人,便在此处呢?要知道,他的容貌极易辨认,想藏怕是不易吧。” 孔明笑道:“长安封城,他都能尚且逃出,何况这遍地旧人的三辅呢?县君所言,并不由衷啊!” 他随即解释说:“我等之所以如此揣测,只因一事而已。长安的大将军已经回师,说龙首不在河东。河东乃生死攸关之地,龙首却不亲自镇守,可见是有更大的谋划。我前后思量,虽不知龙首有何计议,但也知关中用武之地,若非西京,便是郿县、陈仓与弘农三地。如今凉蜀正于郿县对峙,弘农又失,那龙首就必在此处了。” 只是这番话说完,其中却无一句实据,全是臆想而已。孔明自己也不由汗颜失笑,他仍坚持说:“天下虽大,能定国安邦的却寥寥无几。我等此行,也不过是些少年意气罢了,若不能得见使君,恐为生平大憾!还望县君能为我引荐。” 张既听罢,抚颌斟酌了片刻,说道:“无论如何,你们先随我入城吧。” /94/94448/20931375.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