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和光同尘
西人前锋出虎牢的时候,东人的斥候就得到消息了。审配立刻命军使以六百里加急驰告临淄,一面与沮授、淳于琼召集众将商议对策。 审配说道:“西贼以倾国之兵而来,又挟有天子,实在非同小可,应严阵以待,等待元帅。” 沮授说:“临淄之兵仓促不可速到,但下邳的周公瑾还没有打下来,如果解围迎战,恐怕要腹背受敌。” 审配想了想,说:“那不如即刻退入东海郡内,加之沟垒栅栏,占据郡中隘口,即可阻挡贼兵,又可守住通道,等临淄大军南下汇合。”众人大多附议。 但开武大将军袁尚并不赞同。渤海战后,袁尚名为冀州牧,可实际上冀州的人事财税诸权已被为元帅府夺走,与架空无异。曹cao为了安抚他,私下早有许诺,说攻下徐州之后,便以他为徐州牧,州内诸事,悉委一身。如今眼看已得两郡,却要无端后撤,他深为厌恶。 故而袁尚反对道:“下邳的周瑜不过小儿,水师还可一看,但陆军实不足道,有什么退的必要?” 【推荐下,换源app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huanyuanapp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接着又分析道:“眼下贼兵不过两万,远不如我军,如若我军攻城,我料定他守不住。不如诸君将步兵全力勐攻,我率万骑突然西进,挫西贼前锋,让他等不敢冒进。等西贼全军赶到的时候,元帅的援兵也到了,周瑜也就只有束手待擒,西贼也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一旁的淳于琼点头说:“计是不错,如果击其不备,还是有胜算。只是万一西进受挫,下邳又没打下来,就来不及整阵迎敌了。” 审配摇头说:“我手中一共不过两万骑兵,重任所在,不敢以险博胜。” 袁尚闻言起身,从苍头手中接过马鞭,慨然道:“诸公不愿冒险,坐失良机,我自率本部轻骑前驱斥候,观察西军虚实。如果不虞,诸公再做打算也不迟哩!” 说罢拂袖要走,淳于琼站起来对他说:“我随你一起去看看!”两人说罢出帐,率轻骑千余人,从梧县与甾丘之间的驿路打马西去。 路上,袁尚对淳于琼说:“当然我孤身潜入乌桓,说服蹋顿出军南下,大军穿过两百里,从渔阳一直追击到雍奴,阎志这等宿将也为之破胆,靠的就是出其不意。西人东来,不会防备我偷袭,正是建功立业之时,谁知被审配这昔日的功狗,反骑到了我的头上,真是可恨!” 曹cao虽说之前已然说明,他未到之前,诸将以审配为首。但袁尚和淳于琼却不在此例。袁绍活着时,袁尚为袁绍嫡子,淳于琼为左膀右臂,权职都重于审配,三人又俱是九武将军,只是曹cao主政之后,审配才得以重用。但要论军中地位,却要在两人之下。所以两人西去,审配也无法阻拦。 天黑之前,他们趟水度过了睢水,在相县南面二十里处歇息。正在吃干粮的时候,突然有人指着西边说,那是什么?人们顺着看过去,发现天边绚烂迷漫的晚霞下,渐渐升起了点点微光,过了一会儿,那红光刺破了蓝紫色的深深晚幕,显露出火光的本质来。 骑兵们连忙重新骑上马,相互议论说,是不是西人的斥候来了?我们是杀上去,还是立刻回退?袁尚见状,派令兵斥责说:“安静,我们都是轻骑,若要走,他们怎么追得上?先看看情况再说。”部下们这才安静下来。 过了一段时间,前面的火光渐渐清晰了,远方的火光却丝毫不见少,在袁尚等人看来,就仿佛一条火龙在云中露出半躯,仿佛永远看不到尽头似的。而周遭的土地也因西人的大军而逐渐腾起尘埃,继而在空中纠缠,好似雾气,别的什么也看不见了。 面对这样的景象,骑兵们也慌乱了,他们又议论起来:“这么多人,怕是西贼的主力了,此时再不走,难道要等着被包围吗?”不一会,对面又传来鸣鼓声、军士嘈杂的喧哗声。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让人不禁联想起睢水拍打卵石的细浪。 骑兵们慌了,纵使袁尚勒令他们安静,也都无人在意,而是一时间争先恐后地策马跑到河边去。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骑兵们找不到刚才来时的路,跑到睢水边时,水深水浅也无法判明。前头的人勒马彷徨,可后面的人却不知道,还在往前面涌,结果竟把前面的骑士都挤到了河里。后面的人还以为前面的人正在领路过河,于是也纷纷拨马冲到河里去。谁料到河水湍急,下河的吗立脚不稳,顿时人仰马翻跌落了下去,瞬间就被水流冲走了。 此时的东军东奔西窜,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袁尚被十余骑簇拥着朝河边本来,慌乱之中不见了淳于琼。这个时候,他看见西人的骑兵从岸边逼过来,一边射箭一边吧东人骑兵往河里赶。 从骑说:“天太黑了,涉水过去太过危险,不如沿着河水往北边去!于是一行人沿河一路向北策马狂奔而去。” 那天,袁尚头戴黄金色兜鍪,插着雪白色的羽毛。身上则穿着金光闪闪的明光铁甲,即便是昏暗的黑夜,也放射出光来。西人的骑兵远远望见,都争先打马向着他追来。 这样奔行了十余里地,后面的追兵就像鬼影一般时没时现,却始终无法摆脱掉。 有个从骑说:“请赶紧把黄金甲脱下来给我穿上,我们分头跑把追兵引开。”于是一行人就停下来换甲、这个时候,一队西人的骑兵已经追到了。顿时乱箭启发而来。从骑用战马作掩护,执弓还击。西人醉在前面的战马都被射死,而袁尚身边,也只剩下几个人了。 正好旁边有一片树林,他们都退到树林里射箭。 袁尚右手持三石强弓,左手从箭囊中每次抽出三支凋羽穿甲箭,三箭连发,冲上来的骑士无不应弦落马。 这样僵持了一阵,他箭囊中的箭也射完了。环顾左右,身边的从骑中箭受伤都躺在地上。而西人有三骑冒死冲过来,其中最前面的人已经策马冲进了树林。慌乱之中,他拿起斫刀往树林深处跑去。不料后面飕地一箭过来,刺穿了他的右腿。袁尚惨呼一声,一头栽倒在地上。 当先追过来的骑士乃是河东裴徽。他骑过来扔掉弓翻身下马,冲着后面的人喊道:“这个穿黄金甲的人必然身份非常,归我了,你们莫要与我争!”说罢,从鞍上抽出斫刀,走进躺在地上呻吟的袁尚。 他嘿嘿对着地上的人说:“我们不过多点火把,曳柴扬尘,鼓噪呐喊,就把你们吓得狼狈而逃,真是没用!”他一边笑一边用马靴踩在地上的人背上,蹲下身来准备割头。 不料地上的人突然一转身,像一头敏捷的老虎,一下子就把他抱住摁在地上,迅速撩开他的两档铠,疯狂地当胸捅了七八刀。 袁尚见裴徽双眼泛白、口中流涎,渐渐失去了知觉。就停下来,扔掉短刀,转身去牵他的坐骑,把他的弓捡起来插在马鞍旁边的弓袋上,笑着说:“我看你才没用。我乃是袁绍嫡子、开武大将军,我在渤海大破刘玄德铁骑的时候,你怕还没参军吧!” 说罢把脚踏上马镫,就要翻身上马。可就在这个时候,躺在地上的裴徽突然使出平生最后的力气,一窜身扑过来,死死抱住袁尚的腰,把他扑倒在地上。 袁尚大惊,极力挣扎。不料对方虽然昏厥了过去,可两只手却像铁桶一样捆住自己的腰,死命不松开。 他本来就受了箭伤,加上方才射了数十支箭,手腕也都木了,使不上多大力气,挣脱了半天,头上的兜鍪也歪了,顿项散开来,居然还是无法挣脱。 此时后面的两骑已经追了上来,当前的骑士贾逵策马绕到正面,搭箭射去,箭从袁尚脖子解开的顿项射进去,斜着插进了胸膛。袁尚呼吸一紧,感到通身冰凉,身子一下子就软了。但他仍旧保持半跪姿势不倒,昂着头斜看着星空,也不知是在想着什么。 贾逵抽出斫刀追上来,扶住他的肩,先把他头上的兜鍪摘下来扔在一旁,然后一刀把他的头砍了下来。这时候,他才有空好好端详死者,发现这个金甲骑士的面孔竟这样年轻,又是这样秀丽,让人想到一尊玉山,又想到冬日的寒梅。 贾逵不敢怠慢,即刻拎着头颅向上官通报,头颅次日就传到了大将军帐下,才被袁谭惊呼着认出,这是自己的次弟,也是河北的九武之一。 袁谭见到弟弟的头颅,又喜又悲,喜的是自己昔日的宿敌就此殒命,悲的则是自己如今为人驱驰,血亲惨死,昔日辉煌的袁氏名族,竟然落到今日这份地步。这让他难以自持,泪流不止。于是他向刘备请求,希望能够将袁尚的头颅赐给自己,并下葬在汝南的祖坟之中。 人世间的多少爱恨情仇,其实往往在人死去的一瞬间,就会这样轻易地烟消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