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虎入鹿而豺断之
东西两军的步战厮杀,逐渐走向了白热化,随着双方的兵力的全面投入,战事进入了极血腥的阶段。东军仗着人多势众,一次又一次地试图突破西军的阵线,而西军借助地利和士卒的素质,也一次又一次地打消了东军的反扑。 虽然不断地有人在锋刃间倒下哀嚎,但在两方的将帅看起来,却仍旧势均力敌,呈现出一种谁也奈何不了谁的胶着态势。因为体力消耗过大,很多将士都被替换到后排歇息,以至于大家都有了时间抢回伤者和割取首级。不过就像互相噬咬的野兽,两军现在谁也无法脱离对面,前面的厮杀仍在继续。 纵使西人与东人的对战血rou横飞,但并没有任何减缓之势,东军自觉已看出对手的虚实,为了寻求突破,继续加大了在左翼的攻击力度。东人一波又一波如浪涌般不间断地攻击蹂躏,以至于西军的右翼逐渐出现了难以支撑的征兆。 赵云部换下去后,换上来与东人恶战的乃是陈登所部,很快就恶战数合。东人每合都能换上新生力量,几次三番下来,陈登的亲兵部曲就渐渐顶不住了。两军正面尸集如垒,东朝幽州刺史夏侯渊亲自领将士数十人登尸攒射,箭如飞蝗乱飞,杀伤前排的西人甚多。东人趁此时刻,朝前扑入阵中。 陈登的胞弟陈颖面部中了流失,还没有退下去,几个东人已经扑上来乱刺,矟尖洞胸而出,当即就死去了。而陈登刺史与陈应不过数人之隔,眼睁睁看胞弟死在东人手下。身边的亲信跟随陈登多年,见此情形心中大怒,拿着斫刀就要冲上前为陈颖报仇,却被陈登一手拦住。陈登慢慢说:“贼子登山而战,我们就先耗耗他们的气力。” 陈登说罢,把部下分为三队,一队在前放箭阻拦东人,一队在后列组箭队等待,另一队则撤到最后,三队轮换交替,呈波次缓缓后退。东人见西人放开阵线,也就领更多的人涌入进来,只是山间道路狭窄,东人又人多,所以攀山的速度不知不觉间就慢了下来。这种减速渐渐向后传递,东人进攻的巨浪如同遇到了堤岸,汹涌地堆积拥在一起,将士之间铠甲武器互相碰撞,发出连绵不绝之声。 在追击的过程中,随着前队的前移,东人原本密集的阵型被向前头拉扯,中间变得稍显稀松。陈登部领人居高射箭,他们也试图发起以弓失回击,可到底没有西人有序,故而死伤就渐渐多了起来。但令东人欣喜的是,在付出可以承受的伤亡后,他们也渐渐靠近了山嵴,可看见其后的穹幕了。只要能够占领山嵴,西人的地利也就将不复存在。 而令他们没有注意的是,一部分西人步兵已悄悄爬伏山石中,隐匿在山嵴的另一面。他们手持长矟斫刀,等待着合适的时机。当东人的军阵已如拉伸的面团,不仅变得稀疏,而且大大小小的空洞已有导致前后断裂的危险时。约有上千的西人步兵霍地从山地上站起,而后自西向东飞快地冲下,直接撞上东军军阵。 两军对战,其实双方都有些精疲力尽的意味了,可此时西人往下俯冲,东人却要往上顶刺,两边的胜负几乎是一瞬间就分清了。加上东军的阵型松散,使得呈纵队的西军如同一把尖锐的刺刀,切入东人军阵柔软的颈部,并不断向东延伸,有将东军前队切割包围之势。 几乎于此同时,两面的西军也击起了鼓声,尚未投入战场的西军士卒一齐涌了过来,就像是雨水瞒过蚁巢,东人的前锋稍加抵抗,就知道自己不是对手,而身后的杂衣军头次见此情形,更是惊骇惶恐,纵使督将连连呼喝,他们也头脑茫然,不知所为。这使得上山的东人步卒慌不择路,最终如落石纷纷从山路间跌下,运气好的人只是微微跌伤,运气差的人便是当场摔死过去。而更多的人则是跌断了骨头,仍强忍着痛楚回归到队伍之中。 西人见状,也并不趁势追杀出来,而是重整队列,占据了周遭的有平地与林木遮蔽的有利地形,重新在山脚站稳了脚跟,而这一次反冲锋,也使得东人方才的所有努力都前功尽弃了。 曹cao将这形势看在眼中,心中暗觉不满,如果他们能再坚持一阵,他就会派骑军接济上去,突破最重要的一阵了,然而眼下却已成泡影。他叫来典韦说:“等不了了,你领一百虎士亲自上去,杀出一条血路来!” 典韦正要领命,但就在这时候,北面传来一阵如万千猿猴一齐悲啸的声音,这声音是如此的悠扬与寥廓,使得战场上厮杀的所有人,都不禁顿了顿手中的兵器,眼神向北面探去。他们都听得出来,那是士卒聚集的号角声。 角声来自于白登山东北面数里的采凉山,采凉山形如虎踞,林木繁多,其山巅直噼而下,令人凛然生出一股杀气,据说是有神人庇佑的缘故,所以冬日留下的皑皑积雪,在此山中五月亦可观见,所以才命名为采凉,其奇景亦被称作“西岩积雪”。然而此时的众人无人去关注奇景,而是紧紧盯着山间人影的动作变化。这时,一面赤色的三丈汉字大旗打了出来,而后又在一侧挂起一副三丈长宽,红底青边的云纹飞虎旗帜,紧随着无数赤旗高举,仿佛在采凉山间多了一道染红的枫林。 在场的东西两军哪还能不知:北面的西人骑军已然击败了鲜卑大军,率众返回战场了!本来因苦战而稍显低迷的西人士气顿时大振,而因难以突破阵线而深感疲乏的东人们,此时则更感失望,东人督将们连连督促部署们重新发起攻势,但是无论是成效还是秩序,不如此前也是rou眼可见的。 曹cao凝视北面的飞虎旗帜,在心中大骂轲比能无能,但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转首对身边的夏侯尚冷笑说:“刘玄德实无霸略,我早知他会从北绕击,现在帐下的步骑精锐,就是专为他备下的!” 说罢,他当即调来中军中尚未投入战场的曹纯、文丑、韩浩、鲜于辅四部,以及作为预备队的麴义一部,五部汇合后,又调用了此前收拢的马匹,使军中顿时多出三万余骑军。 部队调动之间,曹cao随即召来麴义,拉住麴义的手道:“大司马上次得立殊勋,可见胆略过人。如今刘备绕北而来,妄图击我侧翼,殊不知我也想以他为阙,一举反摧西贼!眼下我欲将此任交予大司马,大司马可敢立功?” 麴义闻言大喜,拜首说道:“我若取胜,惟愿并州刺史一职,还望元帅莫忘!” 曹cao颔首一笑,又对一旁的曹纯说:“你做大司马的副将,令各部务必听令!” 说罢,诸将当即拨马回军,领部属向采凉山疾驰而去。 此时,在最北面的东人乃是广武大将军高干所部,这里的将士并不知道曹cao已派出援兵的消息,却清晰地看到了二里外采凉山上招摇的赤色旗林,顿时明白自己身受西人两面包夹,一时人心惶惶,不知是进是退。而高干见此情形,知道再攻已是不能,可一旦撤退,也易引起全军的溃散,故而他令士卒以曲为单位,结成百人规模的圆阵就地防守。 其部尚不及变阵完成,而采凉山的西军已奔腾而下。就像堤坝被洪流所击溃,只有高地才能幸免于淹没一样,东人结成的小型圆阵,很快同涌入的西人形成了犬牙交错的缠斗态势。这是由于高干部下从副将到伍长,都是袁绍分拨的渤海老兵,有足够的经验和威望来控制新兵,化整为零,做小单元的战斗,所以他们败而不溃,散而不乱。 西人虽然籍由突破高干所部阵地,楔入到东军的右翼之中,并没有继续扩大它,也没有能完全撕开这个裂口。这是因为他们看到了远处调动的东人骑军,如果继续深入,就会把阵型变得散漫,侧翼的压力也就会越大,所以他们只在高干阵中发动攻势,一面在箭雨中来回奔驰,一面试图在经过的圆阵之间,用钢刃掠下一些血rou,试图造成一些溃兵,可惜效果并不显着。 张飞此时也就在往复杀敌的西人行列之中,但他此前在鲜卑营中杀得太久,有些疲累,故而此时没有急于杀敌,而是养着气力,寻找适合自己下手的猎物。但运气不佳,跑了四五个小阵都未见到什么高官。 正当他有些气馁的时候,前面的骑士来向他回报说:“君侯,南面来援的东军打着红底乌鸦旗帜,好像是麴义的羌骑呢!”张飞闻言顿时一凛,虎目圆瞪,将横置的马槊又高举起来,继而对着南面冷笑道:“叛徒来得好巧,几天前他弄折我兄长一手,今日我必把他断为几节!” 说罢,他率着自己的部众约四千人向东奔走,从东人圆阵间脱离出来,而后重新列阵整队。此时他已望见南面黑色的奔流,携带的烟尘似海涛倒卷,惊派礁岸。但张飞毫无胆怯之色,他向天长啸,如虎从风而发一般,义无反顾地冲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