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嘴皮子快的(三)
来人正是王玦。 见他由婆子侍候着卸下身上厚重的斗篷,抬眼望着屋内的人儿,忽地见了个陌生的面庞,只眉头上挑。 堂上的两人皆是一怔,随后王卫氏便下去迎了他上坐,自个儿去了下头的罗汉大椅上坐了。 孙氏是个心眼儿多的,见这人便是水烟的舅父王玦了,忙冲他迎着满脸的笑:“舅家老爷来的正是时候了!” 王玦接了卫mama刚沏好的茶,不慌不忙的撇了沫子,抬眸正对上孙氏的笑:“孙大娘子是稀客啊,是这几日沈家后院得闲了?” 见王玦咧着嘴角,去吃了口茶,这会子一双眼只盯着茶面儿上浮动的叶子上了,也不瞧她。 孙氏面上笑容滞滞,随后又咯咯的笑着:“这不是听着烟姐儿在么,这会儿想着来见见她,顺道儿接了她回去。” 孙氏并没有拐弯抹角的,而是直引入正题,面上始终露着笑,这笑入耳如铜铃声般的,不禁叫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王玦只皱了眉,抬眸去看她,忽地目光瞥过堂下的王卫氏,见她斜睨着孙氏,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手上正拿着小铜箸儿捣手炉里的灰,许是力道用得大,那灰撒了一身也不知。 王玦不觉心下发笑,故清了清嗓,那王卫氏才缓过神儿来,只接连眨了几眼,才发现身上铺着灰了,只拿了帕子来掸。 “你说这姐儿来京都了也不晓得知会一声儿,倒显得家里不关心了。”孙氏见他久久未语,只继续开了口。 “烟姐儿才来不久,想着叫她安置下来再去沈府通知也不迟。”王玦语气淡淡地。 “如此说的,还想着姐儿长期住下不成?究竟是外姓人家的,舅家这层关系可打着好几道弯儿呢,姐儿若依言住下了,那怕是要叫旁家在背后议论的。”孙氏好言好语的说着,只眼中含笑的看着王玦。 “我王家心疼外甥女,叫她在家里住着反倒给旁家落了话柄,那你沈家呢?姑娘又没个错处,就将人打发在了老宅,这倒不怕人笑话了?”王卫氏性子急,看不惯孙氏这套儿,没等着王玦开口,便冷笑一声儿,没好气道。 王玦闻言,只偏头去看她,到嘴边儿的话被闹了这么一出,倒是不知怎的开口了。 “舅家娘子也只会拿着青州老宅来说事儿了,谁知是不是在姐儿面前也是这般的挑拨呢!”孙氏被她的语气噎住,只冷冷的掀唇一笑。 “大娘子可别误会了,她性子是个急的,且知大伙儿都是为着烟姐儿好,眼下倒还是要看烟姐儿的意思。”王玦将手掌撑于膝上,面上浮出抹笑来。 王卫氏见主君发了话,自不好在出言驳他的面子,只面上依旧挂不上笑,语气不咸不淡道:“倒也不是拿着青州老宅的事儿不放,只是这事儿本就是个不妥的,我家也不是故意藏着姐儿不让她回去,横竖也就咽不下这气,想替姐儿要个说法,不然便不会叫你家不明不白的接回去。” “嗳哟,接自个儿的闺女也要给什么说法了,这话好似我刻薄了烟姐儿似的。”孙氏语气上挑,冷冷的笑着。 王卫氏这会子心绪放整理了下来,却又看着她这般模样,心下便又觉得不爽快:“如此这般的,叫我怎放心姐儿回去?终归不是自个儿身上掉下的rou,甭拿闺女说事儿,谁知会不会叫人再欺负了去?不如叫她在舅家安心住了,我家只当个亲闺女养,旁家姑娘有的,我家一概不少姐儿的。” 依王卫氏话里的意思,横竖是要叫孙氏说一句服软的话,孙氏是个心气儿高的,哪肯与她赔不是,只冷哼一声儿,漫不经心的呷了口茶,用帕子拭了嘴角。 “不管你家同不同意,这烟姐儿我今儿定是要带走的,不为着你家背后怎的议论,我就是为着老祖宗,为着沈家的颜面也不会叫她再在这地儿多留一时,如今若为着这点子事儿把亲戚关系做绝了,两家面上都挂不住。” 这话儿并不是没理儿。 如今生活在京都,谁家不是靠着面子过活的? 孙氏也就是吃准了王家在朝廷势力微薄,若想在朝中站稳脚跟,横竖将来是要靠着沈家来帮衬的,才拿了这话来堵了王家人的嘴,胁迫着王家放人。 听了这话,其余两人相看了一眼,王玦面上冷笑,而王卫氏怎的听不出这话的用意?见她面上青一阵儿白一阵儿,手上紧握着帕子,指节用力,将那方绸布扯出了丝丝缕缕的线。 “这阵儿舅家的二郎逊哥儿不是还在那贡院儿里头么,赶巧儿我来接了姐儿回去,且不能叫舅家为着姐儿的事分心不是?”孙氏扫了王卫氏一眼,只拢了拢袖口,面上浮出浅浅淡淡的笑,只漫不经心道。 王卫氏心想着,逊哥儿在那贡院里头,倒碍着什么事儿了?只是这些子天为着家中琐事,倒也没管得上那许多了,便想着解决了这事儿,便去庙里烧香与他多拜上一拜,好叫他一举高中。 想罢,只挪了身子,不咸不淡道:“逊哥儿只管考他的,没家里的事儿,何来分心一说?你不过是自个儿整了套说辞来哄罢了。” 孙氏见王卫氏面上不好,有偏头去打量王玦,见他并无话要说,只将手抵在太阳xue,唇齿紧闭着。 她又淡淡挑眉一笑,只转了话锋,柔柔的打量着王卫氏:“不说这个,且说我家烟姐儿上头老辈儿都在,也不能养在旁家不是?只将她接回去,家里总是好生待她,姊姊meimei的得了一处,也不觉着寂寞。” 王卫氏冷冷一笑:“姊妹多也不是甚益事儿,且多时未见着面儿了倒也未必容得下。” 话音刚落了,便听到王玦一声儿轻咳,王卫氏下意识瞥了王玦一眼,见他面上已然不好,心里虽不服气,但面上却只好忍下。 孙氏眼神扫视了两人,见皆是不语了,只淡淡道:“都是自家姊妹的,且亲昵着呢,倒是舅家娘子多虑了。” “既孙大娘子发了话儿,也没有再留人儿的理儿了,且叫了烟姐儿来罢,这事儿也不是你我掰扯得来的,也听听孩子的意思。” 王玦默了一瞬,且启唇发了话,对着孙氏淡淡笑了,便命了一旁的卫mama去侧间儿里头唤水烟来。 —— 且说这头,侧间儿的水烟也是无事儿,心下紧张,如今续了好几盏的茶,只轻声叹着气儿,眼神时不时往屏风那头瞟。 这会子玉簟和玉簪是个消闲的,只坐在外头廊下绕着皮筋儿,有说有笑的,听着里屋有了动静,只松了手上的玩意儿,掸了掸衣物,挑帘进去瞧。 只看见卫mama来请水烟过去,便相看了一眼,跟着姑娘进去了。 进到里间儿时,倒觉得气氛没有想象中的冷。 水烟拂了拂袖子,只扫视了堂上一眼,见着舅父也在,便上前毕恭毕敬地福了身。 王玦轻应了声儿,抬手示意着水烟去坐,转而又吃了口茶,迎着孙氏那亮闪闪的眸光,温声道:“如今你母亲来了,你想是知道为着什么的。” 水烟正欲坐下,听了这话只将身子停在半空中,连忙站直了身子,抿唇一笑:“烟儿不孝,让长辈们劳心了。” 她一侧的王卫氏眸光似水的打量着她,只忍下心中的苦意,温和的朝她点了点头。 孙氏也是面若春桃,只淡淡的笑着:“这话不就见外了?母亲只知心中有愧,对不住你了。” 水烟心中冷笑,眼里一闪而过的寒意,却还是装出个乖巧懂事的模样,瞧着叫人不自觉怜惜。 “烟儿愚笨,自不晓得阿姬哪对不住自个儿了,又怎会介怀?” 这话是个完全的,孙氏也是被逗乐了,只咧嘴笑:“是了,一家子的人哪有过不去的坎儿。” “姐儿且跟了我回去,如今这般也该谢了舅家这些子天儿无微不至的照顾才是。”孙氏忙从堂下来,去牵了水烟的手,笑道。 水烟只捏了孙氏那细细软软的玉手,悬着的心终是放下了,她下意识的去瞧舅父王玦,见他也点头应下,便目光安置了孙氏,松了她的手。 朝王玦与王卫氏下拜。 王卫氏心下不舍,眼中早已含了泪,下意识的想俯身去搀她,只顿了顿,又将手收回。只等她拜完,才一把将她揽进怀里。 水烟只被她紧紧的抱着,心中道不尽的温暖与踏实,眼中泪水模糊了视线,双双沉默了好一会子,才不舍得松了手。 心下安慰着自己,如今只有回了沈家才是她最好的打算。 水烟破涕为笑,只被王卫氏扶了起来,见王卫氏面上挂着泪,只暗自用帕子擦拭着,转而又微笑着瞧她,只凑前儿喃喃道:“你从来是个听话的,只是万不能随了你母亲的脾性,不争不抢未必能落个好的,日后回了沈家万事且多个心眼儿,八面玲珑着些。” 话儿在水烟耳畔落下,她心中一阵暗涌,将这话藏在肚里,只淡淡点头应下。 堂上的王玦心中也是个不舍的,只抿了抿下唇,心下叹气儿。 这头孙氏面上浮着笑,凑前去安抚了水烟,笑道:“瞧瞧,舅家娘子真真是把烟儿当了自个儿的亲闺女了!” 王卫氏眸光流转,瞧她笑着,只白了她一眼:“真真是恨不得姐儿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叫谁也不能欺负了她,只可惜我没那生女儿的命。” “瞧你说的,舅家娘子不还有两个贴心的媳妇么?”孙氏接话。 王卫氏也不理会孙氏,只瞧着水烟,心中始终是个放不下的,替她理了理发鬓,眼中便又有泪打转。 “两家子离的近,要见着还不容易?”堂上王玦默了许久,终是发了话,却不知这声音一出,竟是这般的沙哑。 孙氏听了,忙看向王卫氏,笑着点头:“是了是了,日后有着是机会呢!” 水烟眼圈红了,只忍下眼中的水光,也点头应了王玦的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