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往事回首(二)
一路无话,水烟心中放不下,玉簟自是会了意,悄悄从旁侧离开。 待至了门下,水烟微微抬首,瞧门头上架着匾额,上头端正的写着金色大字:旖春馆。 看罢,心下一颤,这地方上辈子她自是来过多回,这会儿再来,多少带着别样的心绪。 小丫头恭敬的退至一旁,跫然为水烟先了帘子,水烟才进去,便听里间儿笑语一片,她依稀可辨得舅母王卫氏的声音。 她这才屏气凝神,重新拾起笑面进去。 听着帘子被放下,里头阒了片刻,见沈水烟压着步子低眉额首的进来,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才听上头的王卫氏喜容可掬:“瞧瞧,这丫头规矩重的很。”言罢,摆了摆纨扇示意水烟坐下。 此时文府的白大娘子也在,她轻看了水烟,自是打心底的喜欢,随声附和:“定是家中教的好。” 水烟嫣然巧笑,恭敬听着长辈儿间的话,不曾有插嘴的意思。 “家中规矩再好,也要姑娘愿意跟着学。”王卫氏欣慰的笑了笑,挪了身子,驳了白大娘子一句。 白大娘子赧笑不语。 沈水烟依旧静坐着,瞧着她二jiejie也在,此时摆弄着手上的瓷枕,想是来了许久的,这会儿早听不进几个娘子的唠叨,兀自解闷儿。 王卫氏眼波流转,拾了几子上的瓜子,随手磕了一个,半会子才笑问:“家里可住的惯?” 水烟眸光轻敛,应声答她:“劳舅母费心,家里一切都好。” “打你那日回去,你舅父总念叨你,若不是怕你母亲多心,我倒是想去瞧你们的。”王卫氏轻舒了口气,低眉笑了笑。 “劳您们劳心,待您回去,且叫舅父宽心才是。”水烟笑着回她。 她见王卫氏颔首,不曾再说什么,自是晓得王卫氏的脾气,若是告诉她沈家这几月出的事儿,单她五弟弟那一点,王卫氏都会闹过去,非揭了沈家的房梁不可。 想着,王卫氏似又想到了什么,笑意欲冷:“再过几日便是你母亲的忌辰,我同你舅父去庙里烧柱香,诵些经文,好叫你母亲在下头安心。”她顿了顿,眼里泛着泪花,轻轻拿帕子拭过:“一晃多年,有些子时候我都不敢想。” 沈水烟眸光若有若无的闪了闪,鼻头略微泛起酸意,却是勉强笑着憋下泪。为着她母亲这事儿,她舅家也是费了不少功夫,昔时王氏过身不久,沈家便是不顾情面孤恩负德,好在舅父坚持,才将她母亲从埳室里头请回来,入了祠堂。 想到这儿,便听门下报声儿,只道孙氏那头有事儿绊住,一时半会不能来,只推辞了。 王卫氏面上沉了沉,倒也没为难。 这会儿又有伯爵府上的丫头捧着果盘进来,毕恭毕敬的布上了桌。瞧着都是些少见的时新水果,统统拿馔盒盛好,下头以冰铺底。 王卫氏脸色稍稍缓和,嘴里倒仍然不放过:“倒是为难她了。” 白大娘子眼波轻转,拾起银叉在果盘前挑了挑,却没有打定主意去吃。 默了一瞬,才听她笑着打圆场:“我那会儿才来,见孙大娘子人缘是不错,旁人请吃茶总不能推脱。” 王卫氏不领情,眼神盯着紫金香炉上头的烟云,面上讥笑阵阵:“我这儿也是请吃茶,到底是与她家打着亲儿,这会儿我的面子便说拂就拂了?” 说了一句,见她喘了口气,实在气不过:“当初究竟是不比我家,那会儿因着续弦之事他孙家也是满口蜜语求着我们,现下攀上枝儿了,就两眼一瞥不认人了!?” 这话一出,便更是再难收回去,在坐的脸色多是难看,水烟眼帘轻颤,抿唇吃了口茶,这会儿沈水煣在外头多少晓得轻重,也憋着不语。 王卫氏头脑究竟简单,未察觉出不妥,心头堵着,口中继续:“我终究是外人,之前有话些子话说不得,现下想来倒不必要顾及了。” 说着,情绪有些波动,打着纨扇在身前拍了拍:“瞧瞧这两个姑娘,瘦的皮包骨不说,煣姑娘翻过年也不小了,先头的煜丫头自有她家老太太张罗婚事,这会儿轮到她,打小养在正房里头,如今倒连个上门相看的都没有。” 这会儿子两个姑娘面上皆是一怔,沈水煣自是没想到会成活靶子,面上多有难堪,轻咽了唾沫。 水烟眸色平下来,脑中翻过上辈子的事儿,如今她二jiejie翻过年便及笄了,想着离着嫁孙氏一脉旁支儿的鳏夫不远了。 水烟心头微微发颤,白大娘子也是瞧出了两个姑娘的难堪,眸色微颤,轻轻去嗔王卫氏:“这会儿两个姑娘都在,本是借了伯爵府的情,寻着机会见上一面儿,你做舅母的这般,不是叫她们难堪?” 这话一出,王卫氏尝出不妥,面上微红,只摇着纨扇作掩:“罢!回头我去趟沈家,见见他家老太太。” 白大娘子微微颔首,这会儿觉得口干舌燥,又央了丫头来斟茶,待接过茶盏思忖片刻,才继续:“贤姐儿还是那回归的家,又是几日没见,你家大郎可回来了?” 王卫氏本是吃着茶的,现下听了这话,便是一口咽不下,险些喷出来,这会儿接了帕子过来试了,才露出个讪笑:“前日归的家,这会儿两口子张罗分院儿的事儿,也是难脱身的。” 白大娘子素会察言观色,如今瞧得王卫氏是有意遮掩,心里不免有些烦忧,只面上不显的颔首。 王卫氏心中藏着事儿,身子难免松动不下,用帕子捂着适才被茶水灼痛的嘴,眼波流转着。 水烟瞧着上坐的娘子不语,心下微动,眼下炉子里香烟燃尽,时候定是不早。 正想着,便听外头来唤,只说李大娘子备了茶水果子,请几个娘子去前院儿稍聚。 - 过了一阵儿这便是有丫头来请水烟几个,待再回到前院儿时,正是娱乐消遣的时候,各府的姑娘只在一处,翻花绳的,投壶的,掷铜钱的样样尽有,真真好生热闹。 水烟霎了霎眼儿,瞧着冯绾娘同沈水炘坐在一处,便是被沈水煣拉着过去。 见着几人朝这头坐下,冯绾娘才微微坐正,拂了拂额前的碎发。 沈水烟轻看她一眼,该是从始至终没离过,只她四meimei坐着,许是找不着借口的。 “适才可是王家舅母找jiejie几个?”沈水炘莞尔一笑,倒也不算冷场。 沈水烟颔首,却听冯绾娘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jiejie几个自有人找,不像我们,只在这儿空吃茶。” 听了这话,沈水炘面上稍红,轻看了水烟一眼,倒不曾回冯绾娘。 沈水煣面带着不屑,嘴角带了几分嘲:“说什么风凉话,看不得旁人快活,素会装可怜,难不成所有人都要围着你转?” 冯绾娘面上笑容一僵,脸色青的难看,却见沈水烟默着不语,瞧着这会儿屋里喧闹,便是笑眯眯的凑上去:“三jiejie,那会儿只王家娘子一人在,还是旁的娘子皆在?” 水烟眼帘轻颤,听出了她话里的意,微微一笑:“白大娘子也在,怎么?meimei还盼着哪家的娘子在?” 这话一出,便是彻底儿堵了冯绾娘的嘴儿,她眼眶微微泛起红,眼神儿瞥向了旁处,不再言语。 这会儿只见外头帘子被掀起,只瞧一个精瘦高挑的婆子进来,后天跟着几个小厮,几人架着个丫头,进了屋便是将人重重的扔在地上。 里间儿嬉笑玩耍的姑娘们也是听到了声音,纷纷停了手上的动作,朝那头看热闹。 水烟自然认得那老妪,晓得她是李大娘子身边的陪嫁婆子李mama。 瞧着人进来的同时,冯绾娘身边的柳枝便也是神色慌张的从外头捻脚进来,只站到冯绾娘身边,低头不语。 水烟晏然的轻呷了一口茶,心中猜出了大概。 这便是不动声色的顺着众人的目光去看正堂上的李大娘子。 见她眸光淡淡,若无其事的摇着扇子,面上微微露着嫌恶。 半晌才对着一壁儿的恭王妃开口:“叫您看笑话了。” 恭王妃不明所以,目光含笑的乜了眼李大娘子,不置可否。 李大娘子剜了下头跪着的丫头一眼儿,眼珠又转向一旁的李mama,微微仰面。 李mama立马会意,从袖中掏出了一张帕子,压步上去递给主子。 李大娘子并未去接,只是稍稍轻看了一眼,语气不善:“好大的胆子,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顶着的那颗脑袋是摆设不成?” 下头的丫头闻言,一个劲儿的磕头,发丝凌乱散于额前,一会儿的功夫便是头破血流:“大娘子,婢子冤枉!婢子冤枉!” 在坐的都是贵族夫人小姐,哪是见过如此阵仗的,这会儿静坐不语,有的便是私下里说小话。 戎评梅张望了一番,见水烟此时已经回来,便是端着茶盏走过来坐下,低问:“怎么回事?” 水烟霎一霎眼,脸色平静的摇了摇头。 戎评梅望了望她,又去看正堂,压低了声儿:“那会儿被请去吃茶,可是为难你的?” 水烟眼神本是一刻未离开正堂的,这会儿听了戎评梅的话,究竟有些忍俊不禁:“我又不做什么,舅母为难我做甚?” 听是舅母,戎评梅才彻底儿放下心来,默默吃了口茶。 此时无话,几个姑娘这便是专心去看堂上头。 李大娘子脸色不好,端坐着,颇有一番居高临下的姿态。 恭王妃眼珠一动,挪着身子朝她那处坐的近些:“你莫气恼,不过是些子小丫头。” 这恭王妃最最是和事佬,如今听着开口,李大娘子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扯出一抹笑回她。 “你是哪房的,竟做出此等不要脸子的事儿?”李大娘子继续。 下头的丫头身子微颤,抖着声儿道:“婢…婢子是三哥儿房里打杂的,今儿前头事多,被分去园子招待添茶。” 李大娘子闻言,一巴掌重重的拍在案几上,力道极大,茶盏里头溅出水来,零星洒了几滴在几子上。 恭王妃面上一怔,偏头去看她。 “我三郎素日是个心软的,屋里的丫头纵的没了规矩,你且蹬鼻子上脸,敢去打主子的主意。”李大娘子在气头上,语气重了些许。 下头的丫头闻言,有一阵儿愕然,顿时红了眼眶求饶。 姑娘席起了一片唏嘘声儿,暗地里的小话声儿更是变多。有人暗嘲伯爵府是绣花枕头,李大娘子凶神恶煞的,这会儿只在京城贵族里丢了面子。 有人唏嘘那丫头可怜,秉着家丑不可外扬,这般不该在众人面前受教训。 有人更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只说他家三郎不修边幅,背地里干了不少有辱门风的丑事…… 沈水烟眼里浮出一抹嘲,自个儿也是与李大娘子斗过一辈子的,她自是晓得李大娘子的脾性,她素来谨慎多疑,且最最是要面子的,如今这般倒不像她,怕是早晓得了事后真相,明摆将错就错,杀鸡儆猴。 这便是轻瞥了冯绾娘一眼,见她脸冷的很,进而更证实了心中的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