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氤氲渐散(三)
一路上心里打了好通锣儿。 好在沈水煣不曾察觉出什么。沈水烟心中藏着事儿,额首紧握着帕子,任由她嗔。 又过了许久,朱mama款款而来,身后跟了两三丫头,满面春风的行礼:“叫几位姑娘久等,这会儿咱们大奶奶请。” 几个姑娘连忙福身应是,与朱mama同行。 朱mama晏晏迎着,至了正屋,在阶下顿了脚步作请之姿,几个姑娘微微颔首,敛裙踩上台阶缓缓而上。 正此时,帘栊被两侧的丫头轻盈掀起,里头出来个人。 沈水煣闻声抬眸,水烟余光瞧见她顿住了脚步,这便是随着她目光往上攀去。顺着青缎面长靴缓缓向上,便见神仪明秀,朗目疏眉。 文容时星眸微亮,仿佛已将适才在园子里头的事儿抛去九霄云外,若无其事的对几个姑娘谦谦作揖。 沈水烟的目光正与他对上,见他对自个儿温和一笑,点头致意。她心猿意马,便仿着他的模样,装作行所无事的敛下目光,额首行礼。 一番动作似是万年之久,令人屏气慑息。擦肩之际,携着微暖的微风,他身上带有点点清香。水烟心想,定是方才经了茉莉丛染上的。 夏风扫开沈水烟额前的碎发,她耳畔是阵阵斗篷与衣裙的拍打声儿,鼻尖还萦绕着适才遗存下的气息。水烟只觉得脸热的厉害,不由自主的捻帕拭了拭,暗忖定是适才在烈日底下站久了,这便是没等沈水煣,兀自加疾了些脚下的步子。 沈水煣来不及回神儿,回望了文容时一眼,心中纳罕,三步并两步赶了上去,试探的问:“你认得他?” 朱mama已然在门下站定,笑意盈盈的张罗丫头打帘。水烟心下一沉,想不作理会,却也料定她二jiejie难缠,便嗫嚅:“里头凉快不少,二jiejie何必在外头说话?那会子疯的口干舌燥,且进去吃口茶罢。” 几人进了隔间儿,有小丫头为她们褪下身上的斗篷,引着几人拐了折屏进去。 听着人来,堂上的笑语压了下来。不出所料,此时文家人也在,王卫氏嘴角擒笑,偏头看了一旁与蕴大嫂子坐在一处的白大娘子,默默吃了口茶。 白大娘子微微松了自个儿女儿的手,身下坐正,眸色亮了些许,微微漾出笑意。 待几个姑娘依次福身见过,便从侧间儿出来四五个丫头,抬了罗汉大椅来迎她们坐下。 “沈家的姑娘也在呐,瞧你心眼忒小,藏着掖着不叫她们出来与我相见。”白大娘子摇了摇纨扇,作势去嗔怪王卫氏。 王卫氏也不恼,放了茶盏,亲递了一碟果子与她,微眯了眼儿:“瞧瞧,这样好的果子倒堵不上你的嘴了,左右是我的错,招待不周了。” 白大娘子不理会她,朝几位姑娘的座儿上倾了倾身儿,眉开眼笑:“你们舅母的一张巧嘴儿,我是说她不过的。” 这会儿又有丫头捧着汝窑天青色汤瓶进来上茶,水烟额首接过一盏,莞尔一笑,便听朱mama笑如银铃的走上来圆场:“哎呦,大娘子这不是说笑了?都是再亲不过的,一家子有什么说不过,都是凑一块儿图个乐呵。” 王卫氏眉头轻挑,继续呷了口茶,这会儿见白大娘子眉眼弯弯,不甚在意。 “要我说,这沈家的姑娘就是讨喜的,”白大娘子抬眼看了在座的几个姑娘,眼中带笑:“我是见过多回的,瞧瞧通身的气派,怪不得他家老太太要捧在手心上。” 如此一番话,旁人只当她是客套。 王卫氏不动声色,眼神扫过几个姑娘,听出她意有所指:“亲家娘子若是欢喜,那我便叫姑娘们常来与你相见,总不能辜负了你对她们的一片喜爱。” 有人无形中在水塘子上拨了一道儿,那水面逐渐泛起晕儿,涟漪阵阵,向四面漾开,愈来愈大......水烟不做声,她的心就是这荡漾的水波,涟漪悄寂无声地泛过一圈儿又一圈儿,久久不能抚平。 “我虽求之不得,盼日日能见到,可若真随了愿去,他家老太太岂不是要怨我了?”白大娘子咧嘴笑着,回了王卫氏的话。 王卫氏噗的一声儿笑,执着纨扇在身前扑打一番,就连话里也带着笑:“他家老太太最是和气,如今要盼得豆蔻挂梢,巴望采撷之人不得,又怎会去怨你?” 听了这话儿,白大娘子挪了身子,轻瞥了几个姑娘,目光稍顿,停留在沈水烟身上,嘴角微微上扬。 王卫氏看在眼里,见几个姑娘此时拘谨,侧身搁下茶盏,顺了顺手中的帕子:“我们几个嘴上一时没了门,拴不住,你们便不必拘束,且自个儿寻热闹,你们文大嫂子好相与,又年龄相仿,自当有聊头。” 话落,见白大娘子也随声附和,几个姑娘乖巧应下,小丫头正要拥着文氏移步去耳厅,却听外头好大的一阵儿骂声儿,紧接便是低低的哭声儿,吵得人头疼。 水烟心中一动,有些许纳罕。 文氏顿住脚步,侧身去望白大娘子,眼光黯淡下来,摆手叫小丫头退下。 白大娘子见女儿面色不好,这会儿又听得吵闹,微微拧眉。 朱mama见王卫氏使眼色,立马大步迈过去,掀帘探身儿,几个主子在屋里头还可隐隐听着训声。 不与理睬倒好,只里屋有人出去,便听那哭声儿渐大:“嗳呀呀,这是怎样一个人家,瞧着体面光鲜的高门大户,却是眼里没人!” 嘴里的话不能入耳,起初朱mama是好言好语的劝,却不想外头的人给脸不要脸,便是打发了人将她拖走。 不出一会儿,便见朱mama甩甩袖子进来,陪笑:“瞧着是个不懂规矩的,污了夫人和姑娘的耳朵。” 王卫氏脸色青白一阵儿,肃声说道:“可要打发干净了。” 朱mama笑了笑,走到文氏身前儿,轻顺了顺她起伏不定的后背。 白大娘子心里纳罕,见女儿捂住心口,眼眶生出红来,欲开口问,倒听外头风波未平,又吵起来:“我是大郎名正言顺抬进来的,也是经了卫大娘子眼儿的,你们是什么东西,敢拦我的去路?” 外头人扯着嗓子,水烟捂着帕子腹诽,该是怎样一个人,敢说出这等没有脸子的话儿。 正想着,便又听外头的人哭起来。白大娘子听出不对,有些坐不住,还未来得及开口,只见王卫氏厉声道:“什么贱坯!还不快快堵了她的嘴!凭她在这里胡诌!” 这话儿刚落下,外头几个婆子却是没拦住她,见帘栊被掀开,那人冲进来,拦她的婆子紧随在后头,堵在门下。 屋里几人闻声而望,只瞧来人身着挑丝双窠云雁装,梳着流云散髻,头扁一支嵌珠攒玉八宝银簪,额前溜了绺发丝,芙蓉花钿点额,打扮的艳俗,不情不愿的屈身行礼。 王卫氏恨恨剜了眼前人,心中痛骂了一通,忽地想到什么,讪讪转而去瞧白大娘子的反应。 文氏这会儿情绪未定,摆手遣开朱mama,冷声问:“你来做甚?” 那女人没理会她,眼角漾出泪花,朝一侧的白大娘子坐处跪下,哭得梨花带雨:“娘子发发慈悲心肠,就容下我罢!” 白大娘子眉头紧蹙,手扶着椅侧,一时结舌。 “你这又是做什么?闹得还不够?”文氏扶着椅侧倏地站起,脚下有些站不稳,朱mama连忙去搀她。 朱mama瞪了地上的人一眼,低低地啐了她一口:“我呸,亏你好大的一张脸,消停了多时,现下又兴什么浪?” 那娘子抽噎着,轻飘飘白了她一眼,继续哭起来:“今儿有贵客,我虽出身蒲柳,却也从良为妾,是秉着礼儿不可废,特来拜见文母娘子,那会子却被人拦在外头,硬生生不与相见。” 这话一出,白大娘子面色苍白,肃声质问:“你说什么?” 王卫氏面上不好,脸颊青白一阵儿,脸色垮了又垮:“几个没长眼的,还不快将人拖下去?!” 几个婆子匆忙闻声过去,拖着那人便要往门外拽,那女子哭得凶,对着几人一顿撒泼乱挠,嘴里又骂又啐,惹得屋里的几个主子惊吓不已。 沈家几个姑娘捏着帕子瞧了好阵儿,沈水烟冷眼瞧着,心中自是生嘲,暗叹是个泼辣货。 朱mama起初是挡在文氏前头护着的,这会儿见那女人哭得厉害,上前一步,狠狠剜了她一眼:“如了你的愿,我们大奶奶心善,容下你来做妾室,每每哭闹号丧都忍你让你,你还敢来得寸进尺!” 那女人依旧是撒泼打滚儿,几个婆子被她抓乱了头发,扯松了衣裙,一时拿不定主意。过了一会儿,便她动作缓下来,发髻松垮,面上蹭去了精致的妆容,额前冒着点点细汗,沾湿了些许秀发。 趁着几人没留神,那人冷不丁朝文氏扑了过去,力气使得忒大,推倒了一旁的朱mama,朱mama毫无防备,腰部磕在桌角,眼前一白,疼得狰狞。 屋下几人皆是一怔,只听文氏惊呼一声,水烟暗叫不好,起身三步并作两步便挡在文氏面前,一把扯住那女人的手臂往外头甩去,那女人吃痛斜倒在地,由几个婆子制止住。 “我哪也不去,大郎...待我大郎归家,定不轻饶你们这些腌臜泼才!”那女人挣扎了一番,精致的五官沾满了泪光,瞧着好不狼狈。 待几个丫头拥着,轻扶着文氏坐下,白大娘子立马拥上来,一把揽过捧着大气不敢喘的女儿来安抚,只“心肝儿rou”的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