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话语」

    许佑霖相信话语蕴藏着一定的力量，妥善使用可以让听的人感到舒适，被当作武器使用却能够让人遍体鳞伤。

    即便是朋友也需要仔细斟酌一字一句，假使一个不小心得罪了谁，隔天上学就会确实感受到同学们奇怪的视线，或是被问起自己是否做错了什么。

    他明白遇上这种情况不论自己做出什么解释都会被当作藉口或狡辩，所以从来都不对那些流言做出回应，却被周遭的人解读成默认。

    他接收到了太多作为武器的言语，同时学会了不去在意，他知道有不少人是靠着这些流言蜚语认识自己的。

    ──而林昕雅是个例外。

    就算得知许佑霖被眾人看成怪胎，知道他不会开口对自己的话做出任何回应，林昕雅还是不厌其烦地在雨天的凉亭和他说话，虽然的确有些话题让他摸不着头绪，但看着单方面拋出话题又会自己做出结论的林昕雅，他其实十分乐在其中。

    在那样雨声埋没的日子，现在回想起来多了不少温度，还有林昕雅不会过于甜腻的嗓音。

    从林昕雅前不久淋着雨所说的话听来，她也承受了不少无法轻易向他人诉说的压力，为什么会将那些带有灰暗色彩的事情说给许佑霖听呢？或许是因为了解他没有任何开口的可能，也或许是因为没有人知道他们会像这样在雨天见面。

    霎时间，许佑霖的脑中一闪而逝某个念头──自己可能是离林昕雅的内心最近的人，很多不能随意说出去的内心话，林昕雅都将这些情绪给了他。

    到底要累积多久的情绪，才会像那天一样，让一个少女濒临崩溃的站在雨中任凭浸染？直到下次雨天来临还要多久，距离林昕雅心中堆积压力的容器满溢出来还要多久？许佑霖不禁如此担心起来，眼见外头满布的乌云，心想着今天放学如果下雨，他便要前往凉亭，说不定还能再次遇上林昕雅。

    这天直到放学鐘响起都没有任何一滴雨，许佑霖失落地收拾好物品准备离开校园，当他踏出校门的瞬间感受到了鼻尖传来地冰凉，接着一点又一点的寒意洒落在他的身上。

    ……下雨了，与周遭急忙撑伞及加快脚步离去的学生形成强烈对比，许佑霖不自觉地回头步入校园，从平时步行的速度逐渐变成小跑步，并非朝着自己教室前进，而是凉亭。

    为什么即使冒着雨也想要见到林昕雅？是基于担心还是有更多的什么，许佑霖无法断定。

    自两人在雨天相遇以来，彼此都毫无根据地认为只要在下雨时前往凉亭，就一定能见到对方，与其说是默契，解释成对彼此的信任更是贴切些。

    当许佑霖到达图书馆长廊时，林昕雅背对着他站在凉亭内，有些湿润的头发披在因喘息而起伏的肩膀上，他怕惊扰到女孩而放轻了脚步，可一听到混杂泥泞与草的窸窣声，林昕雅很快地望向站在雨中的他。

    「和那天的位置调换了呢。」林昕雅勾起了略为寂寞的笑容，「现在五点半，我还以为你早就回去了。」

    不知为何，许佑霖想就这么看着林昕雅，即便视野受到雨滴阻挡，他还是可以看得很清楚。

    「我这个人其实很狡猾，说什么成就他人的期望，实际上都是为了保护自己罢了。」见他摇头，林昕雅继续说道，「擅自和你搭话，擅自以为我们是朋友，擅自把你看成对我有所期望的人，我是这么一个自以为是的人。」

    「那天所说的话伤害到了你，所以作为惩罚，上天让雨季结束了。」

    许佑霖丝毫没有躲雨的意思，只是静静地望着林昕雅，像那日的她一样，儘管雨势不如那时强，但这却是唯一让他们了解彼此心情的方式。

    「……事实上，是我对你抱有期望。」语毕，林昕雅缓步走到许佑霖面前，低头思考了一会才又抬头，便向他的脸伸出了手。

    ──什么都好，我一直都希望你能对我说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