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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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难看见和李玉珠一样的孕妇,一个人提着包在外头走,挺着个肚子,玻璃上倒映着的影子肥鼓着,横躺下去,像是座能盖好几户人的坟茔。 她对着玻璃当镜子照,伸长手脚比划动作,像是在确认镜子里的人是自己。再凑近了看,打量深色玻璃里自己浮肿的脸上凹凸不平的痕迹,面无表情地摸了两下,和摸着玻璃一样,冷冰冰的。 “你在干嘛?”扭过头,说话的是便利店里帮着家里人看店的小姑娘,年纪不大,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柴火棍似的身材,瘦削的面孔,眼睛乌亮,盯着李玉珠一动也不动,“照镜子吗?” “对啊,”李玉珠别过脸不再看玻璃里的自己,往店里走,随口敷衍说,“女人爱美的天性。” “手机里也可以照,还能美颜,我可以教你。”小姑娘跟着她回去店里坐下,在柜台后面打开自己的手机,转过来对着李玉珠,“看着能更好看。” 李玉珠在货柜旁边拿眼睛瞥着看,自己的脸在镜头里被削了一半,肚子被摁了回去变平坦,她笑了,“确实好看。” “我可以教你下载。” “不用了,你之前教我的就够用了。”李玉珠摇头,从货柜上拿了两包盐,又拿了两瓶生抽放到柜台前面,“结个账,赶着回去做饭。” “又买盐?”小姑娘熟门熟路地给她扫价装好。 “对啊,吃得快没办法,”她面色不改,抬起眼睛看了一眼柜台后面的烟架子,笑眯眯地补了句,“再拿两包烟,最贵的那个。” “你抽烟吗?”小姑娘犹豫了一会儿。 李玉珠爽快说:“给我男人带的。” 小姑娘这才放心拿给她,不忘记给她嘱咐,“吸二手烟对小孩子不好, 你得离他远点。” “你爹不也老抽烟,你就坐旁边他也不管。”李玉珠眼皮子都没动一下,把烟揣进了自己口袋里。 “我不是小孩子了呗。” “你怎么不是?” “明年要结婚了,他说的,过了年就能给出去。” 李玉珠提着塑料袋的手停了一下,“这么早?” “不都是这么早吗?”小姑娘一副见惯不怪的样子,“出去也好,省得在家被他打,出去了又不一样了。” “你mama怎么说?” “她是觉得不太好啦,”小姑娘耸了两下肩膀,“不过没用。” “噢。”李玉珠眼睛落在眼前这张黝黑稚嫩的面孔上半秒,随后拿出一张和善亲切的表情,笑着说,“你真的想嫁人吗?” 她脆生生地答:“不知道。” “不如想一想。” “我妈说,大家都这样,等以后就知道了。” 李玉珠点头,“这话没说错,等以后,确实会知道。” 话刚落下,柜台后边的电视声音插了一段进来,播的是上午的新闻,说是有人跳楼死了。 “第三个了诶。”小姑娘看了一眼,电视内那些滚动的白色字体和触目惊心的内容并没有让她感到丝毫的恐惧,她对死亡毫无概念,听见死了,就只是死了。 “啊,第三个了,”李玉珠盯着电视发着呆,“好快啊。” “快?” “对啊,”李玉珠收起笑脸,面无表情的——就像刚才站在玻璃墙对面一样,没有人气的模样。她提着东西往外走,小姑娘回头时隐约听见她说,“人这一生真的过得,快得不得了。” 走出门,街头的人并不多,穿着汗衫的老头子坐在街边拿着蒲扇看了她两眼之后眼睛转到了被一个老太太牵着路过的小姑娘身上,直勾勾地盯着,手抓了两下裤子,擤了个鼻涕,笑嘿嘿地把小姑娘吓了一跳。那老太太扭头一看,一点不留情面地骂了两声,两个人没说上两句就骂开了,街头巷尾都是他们音调拉高的嗓门。看热闹的人莫名多了起来,李玉珠眼睛从那些围观的男人们,老人们的脸上挪开,自发性地跟着几个目不斜视的女人往前走。 没走出多远就是她住的小区,那扇厚重的黑色金属门上挂着猩红的“共建文明社区”牌子,她仰头看着这刺眼的颜色,身后叫骂声忽然就小了下去。只听吱呀一声,大门刺耳地朝她打开。 小区在外走动的人少,大多数是老人,少数是在儿童游乐区的孩子,以及在外乱跑的青少年。 满世界都是他们叫嚷的声音。 李玉珠没看他们,提着东西进楼,在电梯间碰上了熟人。 “出去买东西啊。”老太太见她走进来,语气熟络地攀谈,“金花今天咋没跟你出去?” “看孙子去了。”她眼睛移过去一点,落在老太太牵着的女人身上,也是瘦的,但和街上的女人瘦得不太一样。几乎病态,衣服罩在身上就是一块四处漏风的布料,苍白的脸像是一盏点了许久的灯,忽闪着,随时要烧断灯丝。 “这我大儿媳妇,”老太太主动介绍,“前不久生病了,这刚好,家里没人照顾,所以我给带这边看着。” 李玉珠和她互相点了个头,没吭声,两双眼睛对不上线。 老太太又攀谈了两句,很是热心,知道李玉珠前不久也病了,非要等会儿给她送点家里做好的汤菜过来。她回绝了两次不成后才答应下来,又说晚上六点要出门,让老太太别撞上了这个时候。 老太太热心肠,保证六点前能送到。 李玉珠临出电梯,她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老太太身后的角落一声不吭的女人。而这一次,她们的目光对上了,四目相接的那一刻,两人的脸都崩得极紧,仿佛随时都能胀裂开。 电梯门合上,缝隙里那个女人的脸又低了下去,下巴收起来时,脸色看着有些阴郁。她盯着紧闭的金属门上映出来的脸,也是阴沉的,青黑色的眼眶嵌着鬼火一样幽亮的眼睛。她不自在地收回视线,余光瞥过对门邻居家门口的可视门铃还有正对电梯的监控,打开了家门。 李玉珠算了算,自己结婚近二十年,也就是在这里生活了近二十年,但是她对这里没有任何印象,她看自己,看外面,像是来这里借宿不到半个月,随时就要离开。屋子是传统的三室两厅平层,一眼能看完的布局,玄关左右直通客厅和餐厅,走廊正对着大门一线过去,三间房分列两侧。装修半新不旧,之前听赵福来一家提过,家具是后来翻新过,整体色调从原来的土黄色改成后了来的低调稳重的深棕色。 她当时想,很符合赵福来的风格——体面,且装腔作势。 赵福来是李玉珠结婚多年的丈夫,只是她也不记得——其实她不记得的事情太多了,丈夫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部分,看他和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没什么区别。她其实猜测他们本来也不怎么亲近,两个人互相不搭理,她围着厨房客厅转,他在家里家外走,他们的交集只在卧室里。夜晚并肩躺在一起,他一点也不觉得不自在,看她只看那层没有变动的皮囊,里头装的是什么对他而已似乎并不重要。 她进房间把烟藏在床垫底下,回厨房从柜子顶上摸出来一个封面写着「幸福家庭妇幼保健院」纸包袋,倒出来几包装着药丸但没有任何标注的透明袋子。她回头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钟,埋头将袋子里的药丸拆开,倒出药粉另外装好,再将今天买的盐换进去。 现在还没到天最热的时候,但她手臂上出了一层薄汗,药丸在手里放久了就开始变得有些粘手。手有些发抖,手臂上沾了一层细盐。 她感觉好像尝到了一点咸味。 咂了一下嘴,如同失去味觉多年又重新得到味觉的人,细细品尝。 咸到口水分泌出来,舌根发苦。 她几乎都快忘了,上一次尝到这么重的味道是什么时候。 还没等想太久,门外脚步声砸得她心口一顿。 门锁咔哒转了两圈,她循着声音走出去,墙上的钟指着时间近六点,她拿着抹布来回擦拭自己的手背和手臂,静静地等着进门的赵福来。赵福来是个个子很高的男人,一张国字脸,皮肤看着有股阴森的黑,不过有个稍微板正的五官,黑反而成了一种可靠的象征。整个人杵在门口跟门神似的,硬邦邦的一块木头一样。一双眼睛藏在凹陷的眼眶里,转动起来,像石塑像里镶嵌的珠子。 李玉珠看他一眼,他也在看她,“爸妈还在贵得那没回来?”声音和人一样硬。 “嗯,”赵贵得是他弟弟,一家子昨天过来吃饭,回去家里小孩就开始闹肚子。夫妻俩都要上班,就喊着让俩老人过去照顾,“说是要吃完晚饭。” “那我们自己去医院。”与其说赵福来的视线在打量她,不如说是在打量她的肚子,“走吧,不吃饭了。” 李玉珠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凸起的肚子,拿出气弱的语气,“我不想去。” 赵福来冷笑了一声,把手里拿着的公文袋丢到一边,“没得不去,已经约了时间。” “推一两天又不会怎么样。”李玉珠余光瞥见他靠过来,连忙往后退。 “说了今天就是今天,李玉珠,别蹬鼻子上脸。”说完抓着她就要往门外走。 “放开!”她拉扯不过他的力气,一出门立刻拔尖了声音,“我说了不去医院!” 赵福来一听医院二字,忙过来捂住她的嘴,拖着她就要往电梯里走。 拉扯之间她看见电梯从楼上往下,抓着赵福来的手咬了一口。赵福来脸一下就红了,黑红,皮跟吹大的气球一样撑得近乎透明,眼珠子像是要被瞪出来一样。 他伸手就抓着她的头发把她甩到一边。 就在同一时间——她的肚子撞到墙角的时候,电梯门开了。 她听见尖叫声,瓷器破碎声跟着她撞到一起,不停地搅动着,搅动着她肚子里的那团血rou,就像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梦一样。声音,画面,时间都在肚皮下面旋转,一个又一个深邃的漩涡拖着她不断地下沉,她的肚子噗嗤一声,泄气了。 灵魂在这一瞬间,有种轻飘飘的感觉。 身体也跟着飞了出去。 她睁开眼睛,看着赵福来颠簸的脸变成模糊的光斑,一团团地扎着眼睛。 李玉珠笑着重新闭上眼睛,享受着这短暂的,难得的安眠。肚子一鼓一鼓的疼,像是垂死挣扎一样不断地撕扯她的身体。她难得这么享受疼痛,一想到这是生命死亡的阵痛,她就会笑。 笑肚子里的这个祸,总算是给她甩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