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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成长的悲歌 (二)

    酷暑的七月份,一个艳阳高照的晴天,台中某户政事务所里面,有一对男女排着队,办理了结婚的手续。女人是我的亲生母亲范语冰,男人是我的继父林建隆,这一年我7岁。

    我坐在椅子上,等待「父母」完成手续,旁边陪着我的,是已经10岁的哥哥。

    其实,这段回忆是有些模糊的,等到我10岁那年,在橱柜里面的相簿,看见当时的结婚照片,才想起这段往事。

    我想起来父母结婚那天的景象,想起来爸爸是外来者,一个重男轻女的外来者,所以他要哥哥成为自己名义上的子嗣,不稀罕我这个女孩儿,因此只让哥哥改姓林,而我继续跟着母亲姓范。

    在母亲跟父亲结婚之前,陪伴我最多时间的人是哥哥,我们近乎相依为命。那时候我们没有爸爸,而mama为了赚钱,白天都不在家,因此是保姆阿姨来照顾我们兄妹。

    夜晚时分,我的尿布常是哥哥帮我换的,因为在mama回到家,保姆阿姨离去后,mama就会叫哥哥照顾我,她需要沐浴更衣或准备晚餐,又或者在沙发上躺着看电视。

    幼年时,对mama比较强烈的印象,大概就是她浓烈的香水味。

    因为自从我上幼稚园后,mama就开始会在夜晚时,穿着很性感裸露的衣服,喷上浓郁的香水,哄我和哥哥上床睡觉,然后就浓妆艳抹的出门,直到天亮才会回来。

    她会在早晨6点左右回到家,洗过澡后送我们去吃早餐和上学,再回家补眠到傍晚接我们放学。

    我跟哥哥问过她许多次,为什么我们没有爸爸?

    她总说爸爸死掉了,所以我们只有mama,并且跟着mama姓范,但我们一次都没看过爸爸的照片,不知道爸爸长得怎样,又是为什么而死?

    我们一家三口的生活,还算是快乐幸福,虽然mama总是很疲惫的模样。

    也因为mama总是很累,我和哥哥非常乖,不曾让mama担心过,她买给我们的英语教材都有乖乖地玩、乖乖地练习。童话故事书,哥哥也会先看过后,再讲给我听。

    我们会如此乖巧,其实也是因为mama的脾气不太好,有时候我们显露出孩童的调皮,她会对我们破口大骂,并且拿藤条狠狠地抽我们的腿跟屁股。

    她常常拿出自己的银行簿子看,看完后开始菸一根根的抽,家里会安静得连针掉在地上都听得到。偶尔她会在这份静默中打开电视,用遥控器不停地转着,每当到了这时候,我们绝对会乖乖地写作业或看她买的童书,因为如果敢讲话或是嬉闹吵到她,就会是一顿痛揍。

    但是即便是如此的她,我跟哥哥还是很爱她,也很依赖她,因为她是我们的mama,给予我们遮风避雨的家。我们只要小心翼翼地不要踩到她的地雷,就可以过上几天好日子。

    不过,在她跟林建隆结婚以后,这样莫名发脾气的情形少了许多,或许是没有经济压力了吧?

    她开始试着成为一个好母亲,不再浓妆艳抹,也不会喷过浓的香水。

    我跟哥哥都不知道林建隆是哪里来的男人,隐约听过邻居的阿姨们议论,说我母亲是坐檯的,跟恩客结婚爬上岸了。

    年幼的我,不明白那些阿姨们说的是什么意思,只知道我有了「爸爸」可以叫,学校的运动会、家长座谈会,mama都有空参与了。

    虽然爸爸不让我一起姓林,也不会到学校来参加那些活动,但总归是更有家的感觉了。

    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有爸爸mama,这个地方就叫做「家」,是我的避风港,是我在学校跟同学发生不愉快后,可以抱怨与宣洩情绪的地方。

    婚后,林建隆带着我们母子三人,搬到台中的另一区,我也转学到别的国小读三年级。

    这个新家位于高档社区,整个社区由六排房子构成,每一排都有10间独栋独院的透天别墅。

    「爹地,我们班的陈翔宇,今天跟我抢盪鞦韆,我不要给他玩,他就拉我的辫子,害我的头好痛喔!」我隐约记得,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还会这样回家跟他抱怨受了委屈。

    「这么坏?那爸爸替你去揍他好不好?」林建隆那时候会慈祥地回应我,摸摸我的头哄我,「还是晚上带你去吃麦当劳?」

    「我要去麦当劳!」

    我在那个国小里,似乎有个非常要好的手帕交,我们每天都玩在一起,连上厕所都要一起去,可是现在我想不起来她叫什么名字,也记不得她的长相了。

    我甚至连我们一起做了些什么,都记不得了……因为国中到大学,实在发生太多的事,导致我童年的记忆,从国中开始就变得模糊。

    没有太独特的快乐,于是没有什么记忆点,大脑便自然地遗忘了童年的事,就像盖上一层雾化马赛克,隐约地在那里,却难以鲜明。

    大约是从我国小五年级,林建隆就开始很少回家。

    我一直不清楚名义上的爸爸,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只知道他很有钱,好像跟黑道有些关係。

    他不肯让我跟哥哥知道他的工作,我们去问mama也不肯说,害我们每次写作业,要写到「我的爸爸」相关的都不知道怎么写。

    爸爸开始少回家后,mama则开始喜欢打牌。

    我们那社区有一群叔叔、阿姨,每天换不同人的家里开桌。因为整个社区都是独栋独院的透天厝,那几个负责当庄家的,将家里装上隔音的门窗,就不会吵到不赌博的邻居了。

    mama每天都会去摸牌,一开始只摸一圈就回家,后来却越摸越多圈,便越来越晚回家。

    已经上国中的哥哥,又再次负起了照顾我的责任,幸好他功课还不错,我如果有不会的功课,他都可以教我,他每天放学后就来国小接我去吃晚餐。

    吃饱后,我们会立刻回家。偶尔mama已经回来了,那就代表她有赢钱,才会早早收手回家,但是多数时候,直到我们唸完书、洗过澡,准备就寝她都还没回来。

    爸爸跟mama并不像一般家暴家庭,有不断的争吵或打架,他们就是从交叉线变成平行罢了,各自忙着各自的事。

    但是好赌的mama,脾气又变得像婚前那般阴晴不定,我们都很害怕週末的到来,因为不用上学的日子,mama会使唤我们做家事,再一直嫌我们做不好。

    例如她要我们拖地,就会坐在沙发上,不停用着高分贝的嗓门辱骂,说我们笨手笨脚、拖不乾净。

    如果前一天输钱,她便更拿我们出气,故意打翻饮料或汤在地上,要我们清理,再说我们弄不好,拿藤条打我们。

    哥哥很保护我,每次都会将我紧拥入怀,替我承受那些不合理的殴打。

    不过,如果mama有赌赢钱,她心情好会带我们出去逛街购物,随便我们要买什么都可以。因此我们每天都祈祷mama赌博赢钱,事先条列好想要买的东西,期待她週五赌赢,週六时我们就可以买到想要的东西。

    可是十赌九输,所以大部分的日子,我们都在挨打、挨骂之中度过。

    爸爸每隔一两个月,会回来一趟,问他去哪里?他都说自己去外地出差。

    他在家里总是扮演白脸,所以回来时,都会带礼物给我们,也不吝嗇给我们零用钱,因此我跟哥哥都很喜欢爸爸,对mama又爱又恨。

    mama有带我跟哥哥去银行开户,我们都把爸爸给的零用钱存在里面,尽可能不去花用,因为mama说我们上大学就要把我们赶出去,我们不存钱的话,当乞丐也不关她的事。

    那时候我还天真地觉得她是开玩笑,直到后来出事,我才明白,她就是这么自私自利又心狠手辣的女人。

    我升上国一的时候,哥哥考上了中正预校的高中部,离开了这个奇怪的家。

    「妹,等我毕业了,当军人会有稳定的收入,如果你要读大学没钱的话,可以来找我,好吗?」哥哥在开学前,认真对我交代着,「想聊天也可以传讯息,我们保持联系。」

    「等我读大学还要很久耶!你都不回来了吗?」我看着哥哥严肃的脸,觉得有些不安,这个家里会保护我的人,即将远行。

    哥哥伸手摸摸我的头,「这糟糕透顶的家谁想回来?爸爸偶尔出现就算了,至少还负起我们的经济责任。mama却每天打麻将,叫我们做家事,还会打我们,你高中也考外县市的学校吧!如果爸爸不给钱,我会帮忙想办法。」

    「赶快逃离这个畸形的家,不然我们的心理都会扭曲的。」

    我看着哥哥的眼睛,用力的点点头,「上国中我会努力读书的,如果能考上雄女,就能跟你在高雄会合了。」

    「傻瓜,到高雄找我干嘛?我高中毕业要考国防大学,在台北啊!你考台北的高中,到时候我们可以就近互相照顾。」

    「好,那我如果传讯息给你,你都要回我喔!」

    「我会的,以后剩下你在家里,mama打人没有我帮你挡了,你自己保重。」

    我努力撑起笑容,「反正从小被打到大,也算习惯了,再撑三年就可以逃离了。」

    「保重。」

    哥哥就这样远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