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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芜安市利阳县万里村。 希望高中。 刚下课,学生拥至讲台,手里拿着试卷或是习题,“符老师,您看看,二十题用这个方法可不可行?” 最中间的人语气淡淡,却丝毫没有不耐,“行,就是稍微麻烦了点儿。”那人抬起头,将有些碍事儿的衬衫袖子边缘卷起,侧过脸仔细看那张皱皱巴巴布满红色批注的试卷上的解题步骤。 “老师,那这个呢?” “方绅你都问了几个了,哎等下黄老师来了符老师就走了,快点儿啊。”后面的人半开玩笑般推了推前头人的肩膀,笑着骂了几句,也没避着讲台上那位。 “符青。” 几个学生纷纷转头,望向门口站着的人,都嘘声。 黄翰瞥了一眼屋内的状况,把语文教案扔到窗边,拱了拱手,看着最中间那人,无奈笑道:“得,符青。每次我前面是你的课,他们都不乐意我来,您先讲,完事儿我再进来好吧。” 讲台上的人笑了,拍拍手上的粉笔灰,随手拿起桌上的黑板擦,在写满公式的黑板上,重新画了一个象限,描了个椭圆,把辅助线清晰用红色粉笔又勾了一遍。 这下算是真解决好了。 学生终于不闹了,也大概是看见黄翰在,就不自主收敛了。 符青边整理着讲台上的试卷边看着进来的黄翰,挑挑眉,“好像是每次只要我在,黄老师就不吃香咯。”迈开步子刚想走,就听见身后人,似乎被她气笑了。 “靠,你这人,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上课铃响了。 符青撇撇嘴,笑了,“哎哎,上课了,黄老师。” “别让学生等了。” 丢下最后一句话,门口的人就走了,没回头,就听见后面的人咬牙切齿道:“上课!” 符青一路出了校门,走了挺远,才把口袋里面的烟盒掏出来,还有打火机。刚走了几步,就遇上个熟人,来人看见她手上的动作,走到她身边。 “抽烟不好。”陈名随意指了指她手上的烟。 她调笑,“哟,村支书还管这个。” “啧。”陈名无奈,“谁说管了,我是出于咱俩是发小的情谊,为你考虑。什么村支书不村支书的,好心当驴肝肺。” 符青拍拍他的肩膀,笑了,“傻逼吧,逗你呢。”然后递过去一支烟,联想到刚刚陈名的表情,忽然想起什么,便装作不经意问道:“还是去的那家?又没谈成?” 听到这话,对面的人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摇头。 “还说呢,这次还不如上回,我连门都没进去,更别说谈了。”陈名嘴里叼着烟,含糊不清说着,“一听我是村里派来的,直接就把门给插上了。” 符青皱着眉,单手夹烟,另一只手碰了碰陈名的胳膊,安慰道:“行了,也别太丧着了。做这工作不就这样嘛,肯定难啊,要是容易,人人都做了。” 虽然是淡淡一句,陈名还是听出她想要安慰他的意思,于是笑了笑,“行,听你的。快回宿舍吧。不是还有几篇报告要补吗。” 符青前几天和他说过这事儿。 不只这个。 陈名还知道符青那家伙最讨厌的就是写工作总结。这人语文太差了,让她写超过五百字都能要了她的命。不过当初就是因为符青这人偏科严重,他俩才能考到一个大学的。 所以她也是陈名这辈子见着的第一个,数学能考一百四十八,语文却六十八的家伙。 “你帮我写?”符青和他开玩笑。 “行啊。”陈名却答应了。 符青懒懒望向面前的人,挑了挑眉,淡淡道:“算了。”她转身,背对着他,笑了,“全靠技术,真就不难。” 要是让他帮了,上哪儿还去。陈名喜欢自己,符青又不是傻子,她能看出来。 “走了。” 陈名攥着手里的工作本,冲着她背影摆了摆手,没回答。 她来这边三个月多,瘦了不少,却仍然爱穿衬衫。 芜安这边儿不比京华,更何况他们在的地方是这片儿里,条件最不好的村。所以当时陈名听说符青要参加他们学校研究生的支教项目时候,还吓了一跳。 然后他就托自家爹的关系,从京华调来芜安。该说不说,真是好调,人都是从偏远调去中心,偏偏他从中心调到地方。 人都是往高处走的。 他爹觉得他疯了,最后也没拦住他。 陈名笑着说,符青也是疯的。 陈事友被气笑了,指着陈名的鼻子说,“你问问整个京华市圈儿里,谁不知道,符家已经快被符坚找的那小三和她生的儿子给占去了。” “又有谁不知道,符青那人私生活有多乱,跟她爹一个模样。” “还有她弟弟,谁知道他俩是怎么回事儿?” 整个圈儿里都知道,陈名也知道。 知道又怎么样呢。 他们分明没见过符青,又似乎比自己还要了解她。 此时的符青绕过职工宿舍,沿着出门的那条水泥路顺着走,因为她刚刚忽然不想写报告了。陈名那傻子是为自己来的万里村,她知道,所以就总想着帮他点什么忙,好歹能减轻一点愧疚,也是好。 不过那家的情况似乎有点难搞。 她听陈名说了几次。 那户人家姓邢,户主十八岁,是个男孩,按照这边儿的习惯来说,应是上高三的年纪,却已经辍学四年了,就一直呆在家里,听村里人说,他父亲在五年前,死于一场工地事故,家里从此失去了收入来源,然后,母亲也在三年前自杀了。 现在男孩一个人生活。 村里人想去他家里看看,他也从不开门。 村长去过他家一次,被男孩举着扫把赶出来了。村长说,他家里面都是画画的工具,纸张贴满了整个水泥墙面,密密麻麻的,画他看不懂,但是瞧着挺瘆人的。 “这孩子也挺瘆人的,街上遇见了,大家都躲着走。”那天村长和陈名聊天的时候,符青就在旁边,偶然间瞥了一眼,却瞧见村长目色里闪烁着异样。 想着和自己也没啥关系,就也没继续听下去。 但总要知道那孩子叫什么吧。 符青站在那人家门口,盯着木门看了半天,还是给陈名打了个电话,那头却挂了,回过来一条讯息,“开会呢,啥事儿。” 算了。 她把手机揣进口袋里,抬头看了看天。 芜安市坐落于国家最北方,日落早,这么一会儿,从学校出门到这男孩家里,天就已经黑了大半。 好像有些唐突,在这个时间来人家家里。但来都来了,符青这样想着,于是迈开步子,还是敲了那家的门。 几声过后。 果不其然,没人回应。 符青刚想掐灭手间的烟,发现还剩一点,转而揉了揉太阳xue,正愣神儿,就忽然听见木门被人推开的声响。 她猛地抬起头,却对上面前人的目光。 这时忽然来了一阵风,符青眯起眼睛。 屋内很黑,大概只是亮了一个灯泡的缘故,对面人的呼吸声音很轻,皮肤白到近乎透明,即使是在这样昏暗的光线下,符青却清楚看见了他的长相。 这也许是她没回过神儿的原因。 男孩太漂亮了。这是符青第一次用漂亮来形容一个男性,她见过很多人,却也是第一次觉得谁漂亮得能让她愣神儿。 但这漂亮又像生了病,似乎摇摇欲坠,马上就要碎掉了似的。 虽然符青一系列的行为,在目前看起来有些傻逼。 男孩似乎也发现,面前的人,与他并不认识。 甚至,她都不像是这个村子里的人。 他皱起眉,咳嗽。 符青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指尖那根没掐掉的烟。她慌张将手里的烟熄灭,但忽然想起什么,她缓缓抬起手,迟钝道:“你,我。”她示意自己手上的东西,试探着:“有垃圾桶吗?” 话刚出口,她觉得自己真的是脑子被塞了屎。 在村里,谁丢烟还要问问有没有垃圾桶。 男孩却点点头,侧过身,转身进了屋子,指了指角落。 一个黑色的,垃圾桶,里面有不少撕碎的烂纸。 这人可能总是心情不好,人只有烦躁才会撕纸,反正符青是这样的。 屋内只有一张床,两个凳子,一块木质画板,散落一地的颜料,墙上早已泛旧却满布的各种画,有素描,有油画,还有水彩。 进屋之后男孩就没再看她。 符青将烟头丢进垃圾桶,刚想说什么,却看见男孩早已经坐回画板前。他继续画,符青走上前,就在一边看,男孩没有赶她走,她索性就将床边的另一把凳子托过来。 谁也没觉得这行为奇怪。 男孩看画,符青看他。 没有开口,没有打量,只是认真看。真挺好看的,她刚刚虽然脑子不好使,但眼睛却没出错。 男孩的手骨节分明,或许是因为少见阳光,或是吃的太少的缘故,他太瘦了,就好像随时都会碎掉的那种玻璃娃娃。 眉骨高,嘴唇薄,眼尾微微上扬,是少见的丹凤眼。头发在头顶灯的直射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棕黄色。 他身上披着件黑色外套,虽是早已泛了旧,但在这人身上却不显违和。 风吹进来。 符青终于动作,她缓缓起身,将门阖上。 男孩再次望向她,他眼尾低垂,轻轻偏过头,眼神里夹杂着不解。 “外面凉,你穿得少。”符青解释。 他点点头,然后继续画。 符青站在门口,笑了笑,“我走了,下次再来找你。”忽然间,像是想起什么,“哦,那下次给我开门呗,我叫符青。” 男孩笔尖一滞,目色微颤,望向站在门口的人,瞬间,两人四目相对。 那人推开门,转身走进夜色。 他动作一顿,看着面前的画,拿起画笔在上面胡乱涂了几下,然后撕掉。 乱了,就不能再画了。 还有,她说,她叫什么来着。 符青。 没错,叫符青。 男孩握笔的手心渗出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