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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的大象(16)

    结论邵群已经给出了,这无疑是一个让所有人都满意的方式。交出一个凶手,还所大家一个安宁。

    只是这个凶手到底该是谁呢?凶案是他做的,严格来说是另一个他做的,可这一切真的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吗?邵群猜想的没错,他身上可能发生的事他不是一点察觉都没有,只是不想去面对,这难道不算一种纵容吗。另一个他,真的是另一个完全独立的人格吗?显然不是的,或许他潜意识里早已对这些人深恶痛绝,只不过把那个真实的自己埋藏了起来,由另一个自己以这种伪装起来的一无所知来完成。

    既然事情已经做了,就要有人付出代价,这是必然的。邵群问他,要交出的凶手到底该是谁,他有的选嘛。案子是他犯下的,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个结果,需要他来承担。

    有时候看不见答案是一种局限,可现在已经能看得见了,同样也是一种局限。脑里的声音告诉他,他该承担,可心里的声音同样在拉扯着他,告诉他,不该由他承担。因为那些人本来就该死,一些肆意侵犯他人,一些钻法律漏洞逃脱了制裁的人,根本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像面前被绑着的这个人,他也不该。

    简隋英怔愣的抬起头,把目光落在了简隋林身上。那人还不知道外面到底出了什么事,也似乎不清楚眼前突然前来的人究竟想引导简隋英做什么,只觉得惊恐。这一刻,他才像是猛然发觉简隋英身上的变化。被他和他的父亲逼迫至此的人、在生活里面对困境的人、即将崩溃的人,他从来没察觉出他的异样。或许简隋英在他的心里已经成为了坚毅的代名词,更或许,他从来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也不觉得后悔。因为如果他不那么做,他可能穷尽一生都无法得到简隋英。可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名为简隋英的人,能不能承受的住他所施加在他身上的伤害。

    人心里一些裂痕。可能不会在表面裂开。但心里呢?简隋英似乎就是这种人,表面若无其事,心里早已千疮百孔。血脉仁义道德和对他们的深恶痛绝没日没夜都在撕扯着他的灵魂,把他硬生生的一分为二,一个维护所谓的正义,一个肆无忌惮的抹杀。

    简隋林大抵也从简隋英的眼神中预料到了什么,曾经的他他并不怕死,更不怕会死在自己亲哥哥的手上,他总觉得自己对简隋英的爱足够疯狂,疯狂到即使被简隋英所杀也能称得上得偿所愿。

    事到如今他是真的怕了,揽着简隋英的那个人明显不止是想让简隋英杀了他,而是要在他的身上加诸其他一些东西,纵使简隋林并不知道那些东西会是什么,可他知道,那些东西绝对,绝对比随随便便杀了他要残忍的多。因为那人想要简隋英报复的明显不止是他一个人,而是他的整个家,包括他的父亲和母亲。

    想到这里,简隋林无所畏惧的胸口重重的往下一沉,像是被人踩了一脚,他神色慌张的仰起头,试图唤醒简隋英心里的对血脉的容忍,再次叫了一声。“哥。”郑重的,带着久违的尊敬的。

    随后抱着简隋英的那个人就笑了,他漫不经心的趴在简隋英的耳边幽幽的说。“听到了吗?他在叫你,他想求你放过他,这时候他终于想起来,你是他哥了。人呐,总是想在合适的时候利用身份达到对自己最有利的目的。但你想想,他那样对你的时候,有想过,他其实是你的弟弟吗。没有吧,就在刚才,他还在告诉你,他根本不想当你的弟弟。可现在,为了不背上该属于他的东西,他就承认是你的弟弟了,多可笑。”

    邵群的话总是一阵见血,简隋英注意到简隋林眼眸中的那一丝祈求,迟疑着开口问道。“是这样吗?”

    邵群没有回答,简隋林也没有,因为他们都明白,简隋英问的不是他们,而是体内另一个自己。因为下一秒,他们就听到简隋英冷冷的说。“就是这样。”

    藏在袖口的手悄无声息的握了握,简隋英平静的问道。“你想让我怎么做。”

    这一次邵群开了口。他说。“我从来不想把自己的想法加诸给你,隋英,你想做什么,听你心里的声音。不论你怎么选都没有错,即便是你选了让他承担罪责,还是准备自己承担都没有错,错的从来不是你,是你周遭的人把他们的软弱全部推卸到了你身上。所以你要把他们的软弱都背起来吗?你真的甘心吗?”

    “我……”

    简隋英不动神色的移开了视线,不去看简隋林期期艾艾的目光。邵群见简隋英没有立刻否定他的话,心下有了计较,随后意味深长拉过简隋英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胸口。“不急,隋英,不用急着做选择,你不是一直好奇为什么我要退伍来当警察吗,我可以告诉你。”

    “现在说?”简隋英侧头看着他,心绪几经周转,又转过头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最后不太确定的问道。“这种情况合适吗?”

    邵群似是被被简隋英的反应逗乐了,拉着简隋英慢悠悠的坐到稍远处的一把椅子上,随后把简隋英拉近至前,让简隋英坐到了他的怀里笑道。“没有比现在更合适的了。虽然说从前你只要开口问的话,我也会告诉你,不过想来想去,还是现在说更好。”邵群背靠着椅子,抬起胳膊一下一下的在简隋英的后脊上拂拭着低声说。“你应该已经看出来我是什么样的人了,什么都无所谓,什么都不感兴趣,跟队里那些义正言辞的人打交道也好,跟外面那群一肚子坏水儿的人周旋也好,对我来说都没什么区别。”

    所以别人才会认为他性格好,有绅士风度,其实不过是在毫不在乎的情况下扭曲成的所谓的好人缘而已。

    “因为我对他们都不信任,挺可笑的吧,过去我不相信任何人,但却厌恶背叛。”

    是啊,他明明不信任任何人,却想要其他人信任他,听起来都觉得像是无理取闹。他也想对某一个人产生这种肆无忌惮信任的情愫,可偏生他就像是这部分情感缺失一样,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尤其是在部队这样一个团体中,信任这种情绪的缺失令他终日生活在惶恐中,即使表面依旧若无其事,可他心里知道,他不放心把背后交给任何一个人。出任务时不敢,日常训练中不敢,独来独往几乎成了他的代名词。

    不过也正是由于他对所有人都持怀疑的态度,这才让他发现了同组人莫名奇妙的小心思。这种心思在日常中司空见惯,更可以称之为人之常情,它好像是人与生俱来的一种通病,对才能,名誉,或者境遇比自己好的人身怀怨恨,它的名字叫——嫉妒。

    邵群并不在意身边儿的人有这种情绪,可却不能容忍有人因为嫉妒而背叛。说背叛或许重了些,其实那人并没有做的太过分,只是在不经意间向其他组的人透漏了一些邵群组的作战计划,以期待邵群在预演中表现的不要那么突出。

    一次演习成绩并不代表什么,邵群没有告发他,因为他手中没有足够的证据,一句我听到了证明不了任何东西,即便可以证明对于那人的惩罚不过是小小的警示,邵群深谙这种规则,却无比鄙视这种规则。一个今天因为嫉妒背叛自己小组的人,只要他没有达到目的,难保下一次不会背叛的更多,背叛原则,背叛正义,背叛内心。

    所以在那人没有酿成大错以前,邵群选择了率先在一次正式行动中抹杀了他。与犯罪份子明争暗斗几天,枪林弹雨,疲累至极,不小心打在自己队友身上,多么正常的一次失误。

    邵群知道自己这么做也许过于残忍,但,万一呢?万一他没有这么做,那人真的背叛了原则和内心呢?到时候死的也许就会是他,更或许是和他一起行动的所有人。所以他并不后悔自己做的,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都不想让这种情况发生在自己身上。不对别人残忍,那么就只能对自己残忍。凭什么要对自己残忍呢?

    军事法庭上,邵群坚持这是自己的一次失误,加之有李文逊的精神鉴定,证明自从那件事情发生后,他确实一直处于懊悔自责的情绪之中,而在这之前,他情绪则异常稳定。这让他成功的逃脱了罪责,不过却不能继续在那支部队中呆下去了,所以他选择了退伍,随后去了警队。

    邵群无比庆幸自己来了这里,因为在这里,他认识了简隋英。那次和简隋英共同的行动中,那人甚至没有一丝犹豫,就把自己的后背交给了他。

    那一刻,邵群觉得有某种鲜活下情绪随着那个后背被点燃了,即使他不明白简隋英为什么会毫无顾忌的这样信任一个人,只被简隋英制定计划的声音灼的混身发烫。他喜欢简隋英这样信任他,即便他不明白简隋英这样信任他的原因是什么,可他就是情不自禁的被这样的简隋英吸引。

    任何情绪的开端都是美妙的,有很长一段时间,邵群都在无声无息的观察着简隋英,在得知信任好像是简隋英与生俱来的能力这种观察更是变本加厉。彼时,他可能并不清楚他为什么会喜欢简隋英对他信任,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观察简隋英。

    可是,在得知简隋英曾经的经历后。邵群的眼前蓦地出现了一个画面,尸山血海里,唯有一个简隋英鲜活的屹立在其中迟迟不肯倒下。沉寂了多念的心,突兀的在胸膛处亮了起来,让他产生了一种很强烈的真实感。真实的填充了他胸腔中所有空缺的部分。

    他想,如果是这个人的话,他是可以信任的。

    这个人看起来张牙舞爪,可实际上对谁都不设防,嘴硬心软似乎才是他真正的代名词,这个人,才是真正意义上对谁都好的人。

    凭空的,邵群生出了一种难以名状的不满足感,他想要简隋英只看他一个人,无论是哪一个简隋英,他都想让他在他的心中的特别的。他也真的做到了,或许,他们虽然呈现的方式不同,内里却是同一种人,嫉恶如仇,向往恣意快活。只不过那个向往着这些的简隋英,被周围的事物压迫住了。所以他无比迫切的期待着心底的那个简隋英能够与面前的这个简隋英融合,只有这样,才算是一个完整的简隋英。

    完整的简隋英可以像他一样,凌驾在法律之上,却不凌驾在道德之上,甚至可以是道德的维护者,因为他的内心向往着绝对的正义,所以不会被恶吞噬。剩下的,只是凌驾在那之上的方式。当然这是文雅的说法,真实的说法是,如何逃脱法律的制裁。

    “知道了吗?”邵群意味深长的说。“我曾经做到过,你就不想这么做吗?”随后他就感觉到自己怀里的人混身肌rou都绷紧了,邵群的脸色在这一瞬间陡然一沉,第一次产生了慌乱的情绪。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代表着简隋英在怕他,怕他曾经的所作所为,从而导致他不会再信任他,在巨大的惊恐下,邵群着魔似的咬着简隋英的脖颈。那地方既然脆弱又敏感,不会轻易暴露给任何人,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说服自己,简隋英还在信他。

    “邵群,等一下。”简隋英微微后仰,试图逃避邵群的啃咬。这个动作无疑再一次刺激到了邵群,简隋英真的在躲避他这个认知让他又慌又怒,他用力的按压着简隋英的后脊试图钳制住简隋英躲避的动作,力气大的惊人,像是失控的人不再是简隋英,而是他一样。还好,在他理智崩坏的前一刻,他听到了简隋英刻意压低了的声音,他说。“我好像,没得选了。”

    “为什么?”邵群迷茫的松开了钳制住简隋英的手,微微有些发红的眼角死死的盯着简隋英。

    “他听到了。”邵群顺着简隋英所指的地方看去,修长的指尖所提及的方位,是简隋林的所在。“他听到了。”简隋英再次重复道。“你曾经做过的事情被他听到了,我……我没法让他走……”

    如果单是他自己所作的,他不在乎被简隋林听到,因为他本来就在自首和不自首之间举棋不定,如果简隋林真的听到了,不过是给他的自首增加一个理由。可简隋林听到的不止是他的事,还有邵群的,邵群是为了他才透漏这么隐私的秘密,他没法,没法让简隋林带着这个秘密离开这个场所。即便他发誓永远不会说都行,他与生俱来信任人的能力似乎在这一刻消失了。他不相信简隋林不会把关于邵群的秘密透漏出去,更不会把邵群至于危险之下。至少他没有将邵群和信任简隋林放在一个天平上抉择的信心。

    简隋英不知所措的把头埋到了邵群的肩上。“他不能走。”

    “……”原来是因为这样,邵群释然了。老天算是待他不薄,在他有过这么危险思想的情况下,还是把简隋英置在了他的身边儿。简隋英可能一直都觉得,自己是那个帮他,在危难中救他的人。可其实,简隋英才是真正意义上救了他的人啊。

    如果没有简隋英,他可能穷极一生都不知道,信任别人究竟是个什么感觉,更也许会在怀疑,不在意和迷茫中渡过一生。可现在不会了,有一个人,就活生生的在他面前,他这辈子都不会再需要对他产生一丝一毫的怀疑了,因为这个人一旦有了决定,变会坚定无比。就像他既然已经选择了他,那么无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会全盘接受。

    邵群握着简隋英的手,刻意的让他贴近了他。“不用担心这个。”邵群说。“别因为我影响你的判断,阿文有办法做到让他不记得这些,你要做的,就是随着你的心意来。”

    “就这样?”简隋英拧着眉看着邵群,认真的想了一下。“如果我选择了自首呢?”

    “那我……”邵群轻轻摇了摇头,笑了。“我陪你一起。谁让我们两个人是共犯呢。”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这确实是个异常艰难的决定,邵群已经说过了不会干预简隋英的选择,所以在说完最后一句话以后就没有出声,默默等待着简隋英的抉择。可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却打断了这种沉默。

    简隋英似是回过神来一般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查看,“简东远”三个字就在手机屏幕上闪烁着,简隋英的嘴角悄然的抿紧了,本来犹豫不决的心似乎在这一刻有了倾斜。紧握着手机的手不自觉的滑到了接听键。简东远不耐的,带着逼迫和威胁的声音响在了他的耳边。“隋英,今天,无论如何你得给我个交代,你弟到底有没有下落。”